后宫里多了几位年轻的女子,张瑾瑜到底没接受跟这些年轻女子一块封嫔,她依然留在了寿康宫,只是愈发阴郁。就在众人都眼巴巴等着,揣测着到底是哪一位年轻嫔妃会成为侍寝第一人,圣驾却再临昭阳宫,让宫中观望的人更确定了皇后的盛宠。
寿康宫里又碎了不知多少杯盏,太医们再次颤颤巍巍拎着药箱上门了。他们擦着脑门上的汗,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这两日陛下的头疾似乎随着昭阳宫的解禁好些了。
只有跟着陛下的吉祥知道,昭阳宫皇后娘娘禁足的三个月,陛下依然是夜夜来的。陛下和娘娘的事情,不管是宫里观望的众人,还是那些眼巴巴瞧着昭阳宫的新人,都是他们看不到的复杂。
从来都是。
吉祥此时守在外面,意识到一个问题,陛下虽然天天来,但这两位主是不是这三个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第107章
随着春天的到来,昭阳宫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厚重的帘帐换做了软烟罗轻纱幔,进进出出的宫人有条不紊,落地花罩里的两位主子依然是隔着炕桌坐在同一张长榻上,他们换了春衫的皇后娘娘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靠着窗边靠枕翻着书,旁边的陛下依然沉默地批着折子。
陈嬷嬷进来帮着换了一盏茶,看了看两人情形,这是还拧着呢。陈嬷嬷上了年纪,早不用出来伺候了,这要不是看着都三个月了两位主子还这样不冷不热连句话都不说,她今晚也不用专门过来了。
嬷嬷手脚依然是稳健的,放下茶盏的时候笑道:“老奴上了年纪,不顶事了,只是今日这茶是老奴亲自烹的,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爱喝的,一晃这些日子过去了,也不知陛下还喝不喝得惯。”
旁边马上有丫头给嬷嬷搬来一个绣墩,陈嬷嬷谢了恩在对面绣墩上坐了。
徐士行早已经悄悄瞥了对面谢嘉仪好几次,可惜对方似乎看书看得津津有味,一次都不曾抬头,他正琢磨着怎么破局的时候,可巧陈嬷嬷来了。手中茶汤如玉,香气扑鼻,一下子让人想起当年,谢嘉仪一日三趟的往东宫跑,偶尔他去一次海棠宫,总是陈嬷嬷亲自烹茶,谢嘉仪恨不得把海棠宫里所有的点心都一气搬出来让他尝。
亮晶晶的眼睛只是看着他,总是笑盈盈问:“太子哥哥,好不好吃?”她的眼睛里、话里,都是他,也只有他。
一晃这些日子都过去了。
徐士行端着茶盏微微失神,对面谢嘉仪放下书册,往炕桌边挪了些,也端起茶来喝,口中茶香四溢,让她舒服得眯了眯眼,“嬷嬷好久都没给我烹过这道茶了。”
陈嬷嬷嗔了她一眼,也不知顺势就把话带给陛下,小主子这脾气呦,打小就是,那时候明明稀罕殿下稀罕得什么似的,可要真是两个人有些不和气了,她就是那样怕殿下真恼了她,吵嘴的时候也非得当说最后一句话的那个人,不管那句话说得多软多短,有时候就一个字,她也觉得自己好歹是占了上风。哪怕回头自己再千方百计哄回来,当时那一刻用主子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能怂了”。
陈嬷嬷叹息道:“这样好茶还是得两个人喝才有味道,一个人喝太孤清了。”
闻言徐士行看向谢嘉仪,已经盘算了好些日子的话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陈嬷嬷看两人情形,起身告退了。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嬷嬷来到院中看着外面缀着星子的天,叹了口气。她以前总觉得郡主像极了平阳公主,现在却发现郡主越来越像孝懿皇后。
曾经郡主问过她,元和帝那样多后妃孩子,孝懿皇后真的就一点不在意吗。陈嬷嬷看着夜空中的星子叹了口气,默默想到,小主子现在该知道孝懿皇后为何从来都端庄不在意了吧。如果不是为了小世子,她的小主子又在意多少呢。而孝懿皇后从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儿子,能得个女儿,就是太.祖对功臣之女最大的仁慈了。
室内两人虽然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但茶香袅袅,气氛已与先时不同。终于还是徐士行推开了折子,靠近了谢嘉仪,低声在她耳边道:“昭昭,还不肯理人?”
谢嘉仪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不理人,是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谢嘉仪转脸看向已经离她很近的徐士行,茫茫然道:“陛下,你说的话这次一定是算数的吧。”不要再碰别人,只要徐士行守诺,她的承霁必然会是帝王嗣子。可是这中间横亘着多少变数呀,谢嘉仪甚至有时候希望她与陛下一夜白头,这样她的承霁就安全了。
她明明看着的是这个人,却又好像透过这个人看到前世的徐士行。他真的会做到答应我的吗?
“只怕人都死了六年,她还心心念念记着呢!要不然能为其子图谋至此!”太后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骤然响起,徐士行好似心口再次被毒蛇咬住,疼痛中他绝望地把身边人抱进怀里:明明现在,她只有我。
孩子?对孩子,只要他一直一直对她好,她一定会改主意的。他会安排好徐承霁,但他们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会应他的,徐士行徒劳地抱紧谢嘉仪,躲避着那些吐着信子的毒蛇。
徐士行把所有那些让他痛的猜测拼命按下去,一遍遍告诉自己谢嘉仪不会这样对他。他们少时相识,一路相伴,她曾经那样爱慕他。而他,于这个血腥黑暗的世界,只想要她一个人。他们就该这样,只有彼此,永远相拥。只要他不松手,她就不会真正松开手,把他一个人留在无边黑暗中。
他努力用欢喜的声音对谢嘉仪道:“我备了好东西给你看,就在明晚,你一定喜欢。”想了那么久都找不出能够让她真正惊喜的东西,钦天监的汇报让他一下子知道送她什么了,为了确保钦天监那帮蠢东西不会出错,这两个月来徐士行自己重新拾起来了天文测算,帮着钦天监算实了明天夜间将会出现的一场星象。
元和帝曾以此赠孝懿皇后,后成佳话。如今,他也赠他的皇后,赠她。
第二日傍晚,一向沉稳的帝王早早就坐不住了。已经换上玄色绣金线的团龙袍,他却又迟疑了,谢嘉仪赞过他穿红好看,他一直记得。吉祥不知陛下在思量什么,在一旁安静等着,他知道陛下为这日忙了很久,白日里午歇的时间全拿来算算画画,这两个月正经用膳都误了多少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陛下才清清嗓子道:“拿绛红色龙袍给朕换上。”
刚刚穿好衣服就换?吉祥不过一怔,当即应了下去吩咐人去取出来,待到服侍陛下把绛红龙袍换上,吉祥只觉得陛下跟换了一个人一样:震慑人心的威仪都变了翩翩风姿,如果陛下不是陛下,也该是他们大胤俊逸的探花郎。
谁知陛下却又迟疑了,吉祥果然把自己心里滔滔的惊叹都化作不绝于耳的马屁,熟练地娓娓拍出。他就知道陛下今日心情好,往常陛下可没耐心听他这些话,让他练了一肚子的巧话好话都没处用。等他眉飞色舞夸完了,谁知陛下好似根本没听见,只是突然道:“还是换上原来那一身吧。”
吉祥:.....
重新换回去,这时天色已经晚了,陛下步履匆匆往外走,出了养心殿又迟疑了片刻。
这时候陛下要再说想换回那件红色团龙袍,吉祥可是一点都不意外。徐士行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这才提脚往昭阳宫去了。他心里鼓荡的都是希望,他知道今天送给皇后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的。她喜欢一切新奇,一切热闹。曾经她闹着要去看夜市,要去看江湖,他都没有应她。今日这场罕见的天象,只有他能送给她。
帝后二人相携来到皇城最高的摘星楼,传说站在这里,当月亮离这里最近的时候,伸手可揽月摘星。是前朝末帝为他的宠妃所建,到了大胤一朝虽重修过,但一直属于禁地。
此时夜空缀满星子,从他们所在的角度看过去浩渺无边,几乎让人看痴了。谢嘉仪呆呆看着这无边无际的星空,喃喃道:“原来在这里看到的天是这样的呀。”好像她就在这无边天际、璀璨繁星之中。
徐士行看她惊叹的侧脸,被漫天星斗照亮。
突然一道流星从天空中划过,流星无尾,称作飞星,谢嘉仪惊喜道:“看!”大胤与前朝不同,大胤历代帝王聪敏异常,精通天文算学,能够与钦天监共同推测天象,自认是真正能够沟通天地的人间使者。从元和帝时期开始,飞星就从原来的凶兆化为象征帝后佳话的吉兆。
徐士行一一把她的惊喜收在眼中心头,嘴角不觉带上了笑意,他看着她比星空更璀璨的眼睛,轻声道:“昭昭,还有更多呢。”
随着他话落,无数颗星子从东南天际滑过天空,往西边落去。有的留下长长的尾迹,有的尾迹又短又小,瞬间而逝,有的单单只是一颗星子迅速滑过。
“星陨如雨,原来在我发黑齿健的时候真的就可以看到.....”谢嘉仪如在梦中,轻轻呢喃,原来这就是陆大人说过的“星陨如雨”。那晚听得谢嘉仪满心向往,陆大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对她说,她可以看到的。
可这样奇特的天象,要等多久才能见一回儿呢,她当时问陆大人不会等到自己头发白了牙齿都掉了吧,陆大人依然轻笑,肯定道不会,他说下一场“星陨如雨”降临的时候,他的郡主该还是今日模样。
听到后的谢嘉仪高兴坏了,陆大人无所不能,自然知天象,他说能就能。欢喜极了的谢嘉仪对陆辰安说到那日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呀,咱们找个高高的最接近天的地方去看一场“星陨如雨”。陆大人是怎么回她的呢?谢嘉仪扶着栏杆,看着此时纷纷坠落的星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陆大人没有答应他,他轻易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给她讲起了天上星宿。陆大人可是大胤最聪明的人,他早已经从多年来她的只言片语中洞察了他的命运。从他安慰她说,“帝王命格,与常人不同”的时候,也许他就意识到了某种无可逃脱的宿命。
谢嘉仪假装看得认真,往前抓着栏杆,微微背对徐士行,拼命仰头往星子滑落的天空看去。
手死死扣着栏杆,尽管满脸都是泪,却整个人都是安静的,仿佛只是看这场流星坠落入了迷。可那一日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陆大人突然住了口的那句诗“赌书消得泼茶香”,当谢嘉仪看过很多很多书,慢慢懂了诗以后,才明白陆大人突然住口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