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曌帝看到羊脂玉簪子时,浑身一颤。他没有伸手去接,让吉祥帮他接过来,放在案前。徐士行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他怕自己握不住簪子,把她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也给摔坏了。
他就这样对着羊脂玉簪坐在阔大阴沉的养心殿内,白日的光已经没了,夜幕早已降临,殿堂内只有烛火晃动。被陛下赶出来的吉祥,始终没听到殿内有动静,几乎让人怀疑陛下已经不在里面了。
徐士行看着簪子,满脑子都是十六岁的谢嘉仪,她收到簪子又惊奇又快活。笑起来的时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两弯月,常常让徐士行疑惑,怎么会有人可以笑得这样甜,只是看着,那颗被苦汁子泡着的心都觉得甜。十八岁的徐士行就想,他要让他的昭昭一直这样快活下去。
他是想要让他的昭昭,一直这样快活下去的。
昭昭,你要相信我是想的。
徐士行终于聚集了足够的勇气,打开了封在簪子里的信。
他咬牙看着,几乎把牙齿咬碎,当看到他的昭昭说:如果有来世,再也不要吃那些药了。她说,三哥哥,太苦了。她说,三哥,好疼。
一直以来撑住徐士行整个人的东西,突然整个崩断了。他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翻搅着他的五脏肺腑,徐士行趴在桌案边干呕,他哭不出,他拼命干呕,好像可以把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东西吐出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徐士行整个人都跌坐在龙椅旁的金砖地面上,他慢慢无力地倒下去,就那样躺在这个阔大暗沉的养心殿地面上。
他的耳边都是那个或娇软或清脆的声音,她一声声叫着三哥哥,说好苦,说她好疼。
坤仪郡主,王朝明珠,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即使贵为东宫太子,他也没有更多东西可以给她。
她只跟他要过一样东西,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徐士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好在,这次她终于又有想要的东西了,她不想要张瑾瑜的儿子当太子,徐士行想,这一次他总算可以做到了。
那张信纸被帝王按在他的左胸处,他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靠近死亡,仿佛靠近她。
当吉祥次日听到陛下声音进来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一夜间,建曌帝两边鬓发就已霜白。等到看到陛下写好的圣旨,吉祥觉得陛下白了头发这都不是大事了!
“陛下?”吉祥捧着圣旨,不确定地唤道。
陛下很清醒,清醒地对他说:“去传旨吧。”
吉祥捧着这道足以动荡整个大胤朝堂的圣旨出去了,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天,吉祥想,这下子那些以为大局已定的人,恐怕真会疯了。
等他传旨回来的时候,跟着陛下来到了寿康宫。
寿康宫太后头上围着抹额,宫里都是汤药的味道,张贵妃正给太后轻拍着后背,太后似乎是喘不顺气的样子。而张贵妃已经哭肿了眼睛,看样子,她已经知道自己兄长死了。
太后指着陛下:“一个是你的亲舅舅,一个是为你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是你有恩的张家最后的根,你竟然——!”说到这里太后悲从中来,似乎再也受不住了,使劲咳着。
张贵妃尽管悲痛,还是周到服侍着太后,又是拍抚,又是端茶,终于帮着太后重新缓了过来。
太后似乎气到完全不想再看陛下,厉声道:“皇帝大了,不由哀家了。事已至此,哀家也不多说惹皇帝不悦了,只是陛下早立太子,早定国本吧。”
张瑾瑜握着帕子难过,本来太子可以有一个忠心辅佐他的舅舅的,如今也没了。
徐士行只是看着两人,似乎无论她们是愤怒还是悲伤,都跟他毫无关系一样,直到此刻他才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朕已经下旨从宗室中择优秀子弟过继立嗣。”
徐士行面无表情,可是他的心却又是一痛,如果当日,他应了就好了。昭昭就不用吃那样多的苦药,不用拼着命也要生下子嗣,昭昭就.....他无法再想下去,只是静静站着,用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要想下去。
“你/陛下说什么!”这下子太后也不心口闷了,说话也有劲儿了,她变成心口疼了!
一向温柔端庄有规矩的张贵妃几乎是与太后一同喊出声,这样没规矩的事儿放在以前张贵妃怎么可能会有,但她完全被陛下的话吓住了。
“所以,你成不了皇后,你的儿子也成不了太子。”那日脊背发寒、寒毛倒竖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几乎觉得这寿康宫里还停着皇后的游魂,此时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
“皇帝说什么胡话,你有亲生的儿子,说什么过继!”太后怒道,脸都红胀了!
可建曌帝却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寿康宫,有阳光溜进来,他似乎在格外认真地看着阳光中跳动的灰尘。他突然笑了一下,因为他听见昭昭快活地对他说:“三哥,你看好多灰尘在阳光里跳舞,它们怎么这样快活呀。”
他似乎这才听到太后的问话,无所谓道:“哦,忘了跟母后说,儿臣现在没儿子了。”
太后和张贵妃悚然一惊,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建曌帝看她们的样子,突然哈哈笑了,真的像一个疯子。好一会儿他才停下小声,嘴角却还依恋着一点笑意,因为他听到昭昭说:“三哥,咱矜持点,咱别这么笑,都不儒雅了。”
徐士行这才认真看向太后:“母后想什么?”以为朕,跟母亲一样吗?这可太好笑了。他甚至都不看抖如筛糠的张贵妃一眼,慢吞吞道:“朕把大皇子过继给谨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