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生产(2 / 2)

有这前车之鉴在,近一月以来,朝臣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哪里出了疏漏,被皇帝问罪。

这日朝议结束,却还有些不好在前朝明说的,顾景阳便令内侍将相关之人请到御书房商议,即将结束时,目光却落到沈国公面上去了。

他神情冷肃,淡淡道:“朕听说沈国公世子往扬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国公的错觉,陛下这么问了之后,同僚们都默默同他拉开了那么一点距离。

儿子往扬州去时,是告了假的,又是回乡祭祖的正事,无可指摘。

沈国公想了想,确定这事没有疏漏,颔首道:“是。”

顾景阳道:“游手好闲,玩物丧志。”

……就是回乡祭个祖而已,陛下你说的有点过了啊。

沈国公身体僵硬,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臣会好好管教他的。”

顾景阳又道:“莫名其妙。”

……难道会比陛下你还莫名其妙吗?

沈国公心中腹诽,脸上却只能讪笑:“是是是,莫名其妙……”

顾景阳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臣工们离去后,他少见的失仪,抬手掩面,有些疲惫的靠在了椅上。

“衡嘉,”半晌,他道:“方才是朕说的过了,赐沈国公府五百金,请沈国公不要介怀。”

衡嘉应声道:“是。”

正是午时,日影中正,也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顾景阳垂眼去看太阿剑上的玉坠,抬手拨弄一下,轻轻唤了声“枝枝”。

“枝枝,你随我来。”谢偃面上有些疲惫。

谢华琅跟着入府,却悄悄给堂兄谢朗递了一个眼色。

后者会意,温声劝道:“枝枝还小,爱玩些也是有的,伯父累了一日,便不要为此劳神了。”

“我还没有说你!”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却是捅了马蜂窝。

谢偃恨铁不成钢,训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几只蛐蛐儿跟人打架,被人告到我那儿去,丢人现眼!”

谢华琅这说情的人选挑的委实不好,谢家满门芝兰玉树,谢朗也极聪慧,只可惜无心仕途,喜好交友玩乐,每日招猫逗狗,时不时的还捅个篓子,叫二叔操碎了心。

她先前还道这位堂兄怎么会同阿爹一道回来,现下方才恍然。

提及此事,谢偃余怒未消:“滚去祠堂跪着,等你父亲回府,听他发落便是。”

谢朗道:“伯父,阿爹会打我的!”

“打得好!”谢偃道:“即便他不打,我也要打的!”

谢朗求救的目光投过来,谢华琅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江,哪里敢开口说情,在心里道了一句自求多福,便轻咳一声,侧目避开了。

谢朗愤怒的瞪她一眼,垂头丧气的往祖祠去了。

谢偃早察觉他们这些眼神官司,只是懒得理会,等到了书房,屏退侍从,落座之后,方才开口道:“我近来朝中事多,无暇照看府中,也没怎么同你说话,你倒好,每日早出晚归,比我还要忙碌几分。”

谢华琅便站在他面前,眼珠一转,便要上前撒娇:“阿爹。”

“你给我站好了。你阿娘吃这一套,我可不吃。”

谢偃手中折扇敲她一下,哼笑道:“枝枝,你坦白说,到底是相中了什么人?”

谢华琅迂回道:“对于我而言,自然是世间最好的人。”

“避重就轻。”谢偃摇头失笑,道:“倘若真是个上好人选,你早就直言了,何必遮遮掩掩到现在?”

他微微肃了神情,沉声道:“莫说是良贱不婚,士族通婚时,若是彼此门第差得多了,仍旧会有人非议,你既说他门第不显,却不肯说别的,可见他身上其余的问题,必然比门第之间的差别更大。”

姜还是老的辣,谢偃宦海沉浮多年,历经太宗、先帝、郑后、今上四朝,眼光之精准,远不是谢华琅此时能比的。

她静默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谢偃也不开口,只静静注视着她。

如此过了许久,谢华琅方才小声道:“他就是很好。”

谢偃微笑道:“那你便叫他来,让阿爹见一见。”

谢华琅怎么敢应?

阿爹或许不会介意门第上的差别,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门第,还有别的东西。

不说别的,只说他们彼此之间相差的二十岁,就足以叫全家人一起反对了。

谢华琅少见的有些忐忑,手指紧捏住压衣的玉佩,方才勉强叫自己有了些底气。

谢偃端坐椅上,腰背挺直,只是平静看着她,并不曾出声催促。

“……阿爹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哥哥吗?”谢华琅脑海中灵光一闪,试探着道:“哥哥见过他之后,可是赞不绝口。”

谢偃面色果然柔和了些:“真的?”

“我拿这个骗阿爹做什么?”谢华琅见有门儿,忙道:“再晚些,哥哥便会归府,阿爹一问便知。”

长子看似温和内敛,心气其实是很高的,这也是高门子弟的通病,顺风顺水惯了,一般人看不进眼里去。

谢偃总算有了几分满意,轻叹口气,道:“你们兄妹几个啊,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已经是傍晚时分,书房里光线昏暗,谢华琅去掌了灯,灯光幽微间,却见阿爹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也不知怎么,她忽然间想起小时候阿爹带自己去放风筝,叫自己骑在肩头时的模样了,那时他正年轻,意气风发,可现在,毕竟不是当年了。

谢华琅心中忽然生出丝丝缕缕的酸楚,其中掺杂着愧疚,到他近前去,低声道:“阿爹,我是不是又叫你忧心了?”

谢偃握住她手,哼道:“原来你也知道?”

“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不胡闹了。”谢华琅鼻子发酸,低声道:“阿爹,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啊,从小就倔,长大了还是这样。”谢偃长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她手,温柔道:“好了,随我一道去用饭吧。”

谢华琅听他如此言说,便知是默许了,心中雀跃,欢喜道:“谢谢阿爹。”

说完,又极殷勤的让开路:“阿爹先走。”

谢偃摇头失笑,站起身来,绕过桌案,正待出门时,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谢华琅在他身侧,微垂着头,内室里虽然掌着灯,但也不算十分明亮,故而也不曾察觉到他身体骤然的僵硬与面上一闪即逝的惊骇。

“枝枝,”谢偃捉起她腰间玉佩,声音隐约发涩:“这块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谢华琅见他握着那玉佩细看,有些忐忑,也不曾注意谢偃此刻有些奇怪的神情,支支吾吾道:“他给我的。”

“怪不得我看着眼生。”谢偃面色如常,心中却慌乱如潮,勉强自持,道:“给你的时候,他没说什么?”

谢华琅想了想,道:“什么都没说。”

谢偃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压下,平静道:“那他为什么要送你玉佩?”

“他那么闷,也不爱说话,我们见面,都是我在说,”谢华琅想起此前之事,仍有些好笑,道:“后来我生气了,说以后不要理他了,他就给了我这块玉佩。”

谢偃静静看她半晌,忽然道:“你说,你哥哥见过他?”

“嗯。”谢华琅想提高情郎在阿爹心中的印象,忙不迭道:“哥哥那么挑剔的人,都说他很好呢。”

谢偃嘴角抽动,背对女儿,笑的咬牙切齿:“是吗。”

谢华琅尤且未觉:“是呀。”

今日是十五,谢家长房的人照例聚在一起用晚膳。

女眷在时,席间是不谈政事的,按照先前惯例,往往都有说有笑,气氛和睦,然而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谢偃沉着脸,一声不吭,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开口。

谢朗犯的事府中人都已经知晓,三娘近来早出晚归,被叫到书房中去,也没瞒过别人,卢氏见丈夫默然不语,免不得温言劝慰:“三郎年少,轻狂些也是有的,他也有分寸,从没闹出过什么大事,玉不琢不成器,你别太忧心。”

谢偃面对满桌珍馐,真有些食不知味,停了筷子,道:“不是因为这个。”

他既停了筷子,其余人也赶忙搁下,谢偃摆手道:“我今日没有胃口,你们照常用便是,不必理会。”

“阿爹明日还要上朝,不用晚膳怎么行?”谢徽莞尔道。

她肖似生母,原就是十分小家碧玉的相貌,谢家熏陶使然,仪态也好,颇有些婉娩柔则:“三娘有了心上人,这是好事,又是两厢情愿,阿爹不必介怀。”

谢偃心中郁结,想的是谢家来日应当如何,哪里有心思应对这些小女儿之间的机锋官司,瞥她一眼,淡淡道:“吃的你饭去。”

谢华琅原还在观望,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其余人也是忍俊不禁,唯有谢徽面色微红,有些讪讪。

谢华琅身侧是她的幼弟,谢家最小的郎君谢玮,今年才十岁,见状奇怪道:“阿姐,你们在笑什么?”

“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谢华琅挑眉道:“只管笑就是了。”

谢玮道:“可我笑不出来。”

“这也简单。”谢华琅伸手过去,在他痒痒肉上挠了一把。

谢玮最是怕痒,身体哆嗦,险些歪倒,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此外又是求饶。

“好了枝枝,”谢允目光含笑,轻声责备道:“家宴之上,不许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