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沿怔怔地看着周晏城,这个如今站在世界财富顶端,挥手弹指间就能左右一国命运的人,在他面前俯面哭泣,像是做错了事又无法得到谅解的孩子,满身的悔恨,惊惧,惶恐,悲伤。
他看上去,真的很难过,那么那么难过。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可前世今生两辈子,他到底是真真切切对何沿好过,他生命里所有的卑微和疼痛,所有的妥协和退让,所有的感情和爱恋,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是给了何沿啊。
何沿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可是如果连死亡都可以获得新生,那么这世上的一切是不是也都可以重新期待?
何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周晏城的头发。
周晏城身躯骤然一僵,他不可置信地抬眸,那一刻他猩红带泪的眼眶里蓦然迸发出激烈的神采,好像一个在茫茫沙漠中行走了许久,已经干渴枯涸到了极致的人,忽然发现了前方有一汪清甜的甘泉。
周晏城的眼睫剧烈眨动,泪水依然在扑簌簌掉落,他怯怯地,那么不可置信又不无期待地看着何沿。
他那如同绝处逢生一般焕发出的热烈神采一下子拧住了何沿的心。
周晏城,何沿的声音也低哑到了极限,他的目光不无哀戚,也闪动着不可错辨的怜惜,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第98章
屋外炮竹声声,室内欢声笑语,
何家父子年夜饭是在沈家吃的,最近几年两家都是这么过的。
沈群陪着三个大人搓麻将,何沿在一边看着,电视里在放春晚,有小品的时候他就会瞅两眼。
小沿,你再给我剥个橙子!沈群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凳子上,盯着面前的牌眼睛都不眨。
沈母啪地在儿子手背上狠狠拍了一记:你怎么事情那么多?一晚上光指使小沿给你忙东忙西的!
有什么关系!沈群晃着脑袋,一脸皮皮的表情,我跟小沿就跟亲兄弟一样,我们不分彼此的,哦?小沿?
沈家父母连同何瑾洺,三个长辈都是一愣。
何沿笑吟吟道:恩。
何沿挑了个大橙子,他拿出水果刀,划开橙皮,鲜黄的橙肉露出来,何沿把皮剥掉,又细心摘掉上面的白丝,
再用刀把橙肉切割成等份的小片,就这么一片一片给沈群喂着。
三个家长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这对少年,是他们看着携手走到今天,做不成情侣做兄弟,
他们难免心酸感慨,然而看他们如今这样依旧亲密的样子,也不是不欣慰的。
做不了亲家做亲人,两家都多了一个儿子,也是很好的。
碰碰碰碰碰——沈群忽然大喊着,三条碰!
哎呀我打错了!沈母懊恼地要把牌收回去,我这一二三条一副子,怎么可能打给你碰!
你都丢出来了,只能给小群碰了!沈长庚难得帮儿子说一次话。
可我这是不小心碰倒的啊沈母还是不太甘心。
还是按规矩吧,让小群碰吧。连何瑾洺都这么说。
就是啊,落地无悔!妈你可太跌份了啊!沈群把那张三条从他妈手里抠出来,高兴地摇头摆尾。
何沿轻笑着,他转过头又去看屏幕,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年夜饭时的热菜蒸汽未散,他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雾气。
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上跳跃着周字。
何沿拿起手机,一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在这里仰头能看到漫天烟花,浯河不禁炮竹,过年比京都要热闹许多。
喂?何沿语音轻松。
沿沿,周晏城的声音却有一丝轻颤,吃年夜饭了吗?
恩,吃了。
吃的什么?好吃吗?
何沿轻声答:好吃的。
我周晏城略微局促地说,我来给你拜年。
何沿一下子笑出来了:好,新年快乐!
周晏城沉默了一会儿,又没头没尾地说:我来给你拜年。
我也给你拜年,新年快乐!
周晏城沉沉叹息:沿沿,我来给你拜年了。
何沿一怔,乍然有点回不过神,周晏城的意思是
沿沿,我在你家门口,可是你家没有人。
————
何沿一路奔跑着,他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可以开车的,他只是仓促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声你在门口等我,他甚至连自己的羽绒服都没有拿,只穿着毛衣就跑了出去。
他的体力其实还不错,但是因为跑得实在太急,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等到他终于看到自家小区门前矗立的那道笔直修长的身影,他停下步子,撑着双膝,呼哧呼哧地急喘着。
周晏城看到何沿先是眼前一亮,继而面上又浮起薄怒,何沿还来不及解读他的表情,就见周晏城一边脱着身上的大衣一边大步向他走来: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
何沿额头上还渗着汗,其实一点不冷,倒是周晏城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碰到何沿的皮肤的指骨冷得冰块一样。
两人开口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浮在半空,缠绕在一起。
来多久了?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到。
何沿也不躲,由着周晏城给他披上大衣:进屋去吧。
周晏城拉住他,漆黑的眼眸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深深凝视着何沿:我马上就要走。
何沿一怔:怎么这么急?今天是大年三十。
周晏城解释:今晚就要开始收网了。
东西洲有时差,等进入凌晨,华夏的大年初一,西洲那里正是开盘的时间。
何沿的睫毛颤了颤:那你吃饭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问,京都过来至少两个多小时,周晏城连年夜饭都没有吃,就赶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