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还是不开心的模样。

——怎么了?

——又有谁欺负你了?

何如歌的眉头蹙起,神情是愁的,但是这种愁和上午的忧郁不同,它是一种系于他人身上的惆怅,好像席归璨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那张脸上的情绪波动。

席归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他好像在心疼我。

原来是我欺负了他。

心中浮现的情绪陌生又奇怪,是一种窘迫的不安,带着一点羞赧的喜悦。更加奇怪的是,当他意识到何如歌在关心他,心疼他时,原本可以忍受的虚弱感,在此刻都放大千百倍来。

沐浴在这样温柔的注视下,他躺着的棉窝好像都变成了天鹅绒做成,他就是在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料中长大的小白虎,一点苦都不能吃,因为这种苦会在另外一个人眼里无限放大。

我应该是很难受的。

药浴的副作用在游戏里依然出现,保持弓起身、弯成虾米的姿势会好受不少,可是席归璨已经习惯了伪装出坚固的铠甲。

在他常年所处的环境中,一旦他有所松懈,露出疲态,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会像闻到腥味的鲨鱼般围上来,找准机会往他身上扯下一块肉。

席归璨也知道,联邦所谓的粉丝仰慕追捧的,只是一个被神化了的联邦之刃。没有人会关心他在星战中伤得有多重,他们只会为他的战绩欢呼。

就像星海孤儿院的人关心的只是实验品的身体数据,而不是那只小白虎。

身体虚弱的实验品,就等于残次品,是要被销毁的。

他必须强大,就算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也只能躲在暗处舔舐伤口。

可是——

席归璨掀起眼帘望向何如歌,眼前人长了一张澄澈污垢的脸,细皮嫩肉白肤,干净到呈现出一种剔透感,无害又柔软,气质温柔,好像会包容他的一切棱角,亦会抚平他的创伤。

仿佛不论他是端坐、站立、侧躺甚至是撅屁股,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其实都不会改变。如果他强撑着保持仪态,并不会得到眼前人的心疼。

我应该是很难受的。小白虎不确定地想,我确实是很难受的。

一点一点在心头泛滥开来的,是忐忑的期待,期待眼前人下一个举动。我已经这么难受了,你呢,你会怎么做呢?

你会唱歌给我听吗?就像哄隔壁小兔子那样。

而我又应该怎么做呢?

一只手伸到了小白虎的面前,掌心放着一颗药丸。

原本饱含期待的小白虎内心咯嗒了一下,他明明已经猜到了掌心的东西是何物,还是凑近闻一闻,希望能嗅到甜蜜的糖味。

生活已经够苦了,他需要一点甜来调剂一下。

苦涩的药味摧毁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小白虎闷闷不乐地转过身,不想面对背后不解风情的恋人。

他没有病,只是有泡了生发浴的后遗症,而现在游戏中的小白虎有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他难受的理由何如歌恐怕不会相信。

就算何如歌相信了,他也是不会说的。年纪轻轻就有掉发的危机,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如此一想,席归璨觉得脱发真的是难以启齿的痛苦,如果是星战上受了伤,他也能对着何如歌大大方方脱下衣物,指着身上的疤痕义正言辞道,这是荣誉徽章。

席归璨喝着奶,幼小的身躯里装着一个充斥着大人忧愁的灵魂。

生病了就是要吃药的,不吃药难道病会自己好起来吗?明明是责怪的话,因为说出口温吞的语气,变得轻飘飘,没有什么斥责之意。

我以前生病了也强撑着不吃药

何如歌絮絮叨叨地倾述着大人的烦恼,小白虎捧着奶瓶惆怅地喝了一大口,当他听到钱字时,毛绒绒的虎耳抖了抖,小脑袋默默地转了过去——

那个我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

这个破游戏支持氪金吗?我拿十亿星币砸你,你以后不许难过了好不好?

何如歌眼睫微垂,盯着掌心的药丸无端显出几分可怜相,席归璨最受不了这种表情,从不肯为任何事情让步的席归璨,心一软,认命般将药丸吃了下去,再啪叽一声倒在棉窝里思考人生。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这个人纵容起来的?

背上传来那人手心的温度,那是恰到好处的、要烫到心里去的暖意,小白虎因为难受而蜷缩起来的身子微微舒展开来。

对方抚摸的力道恰到好处,是令人贪恋的温柔。何如歌身上有太多他喜欢的特质,席归璨在此刻甚至不太明白,他是因为这些特质稍稍喜欢上何如歌,还是因为对何如歌抱有些许好感,于是爱屋及乌喜欢上那些特质。

小白虎情不自禁地翻过身子,将柔软的、不设防的肚皮亮在青年面前,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体内的虚弱难受堆积在腹部,也许温暖可以驱散那些痛苦。

用手、捂一下我的肚子。

雪白的手垂了下来,指尖如蜻蜓点水般抚上柔软的肚皮,那只手小心翼翼地覆上,散发出熨帖的温度。

席归璨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将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另外一个人的面前,亲手将自己的生命安危托付与另外一人。

哪怕这仅仅是一个游戏,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种举动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疯狂了。

这一刻,危机感突然极速飙升,超过了安全警戒的位置,他的毛都忍不住要炸起,每一根神经都在微微战栗,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地抱住那只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亲近何如歌这个游戏角色?

这就是游戏幕后者想要得到的吗?一个新生的软肋?

瞳孔一瞬间紧缩。

不,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软肋!这个猝不及防的认知让小白虎惊恐起来,他手足无措地,就像病急乱投医般凶狠地咬了对方一口。

咬得那样深,血腥味弥漫在舌尖,微咸的。小白虎被这个股血腥味刺激到后退一大步,他气急败坏又跌跌撞撞地一屁股坐回窝内。

视线落在手上刺眼的红上,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那点红过于艳丽,几乎要灼伤席归璨的眼。

何如歌茫然又困惑地望了过来,一直以来,何如歌都穿着素净的衣物,就像圣洁无垢的天使,可是此刻,席归璨却觉得如果那片纯白染上红,将会是勾魂摄魄的艳色。

小白虎唰得一下转过头,心跳如擂鼓。

嘭。嘭。嘭嘭。

之前吃过的那颗水果糖的甜味还残留着,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彼此之间都失了边界。

席归璨的爪子神经质的缩起,他迟疑地用舌尖轻舔虎牙,血腥味中有一股极淡的草莓味,甜腻的,恍惚间,席归璨好似又嗅到了那颗水果糖的香气。

他知道这是错觉,可是这股糖味无处不在,缠绕着他的全身,过分甜腻的香气,甜到让他的心头忽然升腾出一股战栗感,他想要咬破那个人的咽喉

汩汩的鲜血就会流出来,都是甜甜的糖果味,曲曲折折的小溪流汇聚成一条长河,那是嫣红的糖果之河,那个人就坐在天空的云朵上歌唱,一边温柔浅唱,一边洒出五彩缤纷的水果糖。

不。他不能这么做。

小白虎紧绷的身体打了一个寒战,蓝眸中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明明明明他体内的怪物还未苏醒,为什么现在清醒的自己就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这岂不是说明,他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心脏像被一只手用力攥住般地疼,爪子无意识地划破棉窝,也许是三秒过后,也许是更久,小白虎像是脱力般趴在棉窝中。

何如歌。

他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泛起了点点涟漪,那是浮光掠影的情绪,一闪即逝,连席归璨自己都不曾知晓心头的悸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游戏究竟有什么阴谋,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知道,有一些东西其实没必要去追根问底。

他累了。

席归璨想起自己上游戏的初衷,他想要听那个人唱歌,想要看那个人笑起来的眼睛,他想要靠近那个温暖的人。

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他需要一点温暖,不奢求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小白虎一步一步,缓慢又坚定地走向眼前人,蓝眸望着那张雪白的脸,他必须要承认,在最开始,他就被这种无垢纯净的美蛊惑了,甚至此刻睁大眼睛望着对方时,都会觉得眼瞳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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