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神态自若的程锦听了顾珏又唤她“姐姐”,她才顿了一下,但也不过顿了片刻,随后便立即快步走出了西厢房。
程锦才刚走出西厢房,却又被芷兰追上,她红着脸问程锦:“姑娘……我们家小侯爷这么样可怎么办?”
程锦已站到院中,还能听到顾珏喊“姐姐”的声音,便明知芷兰问的是什么,却笑着反问:“他怎么了?”
芷兰羞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说,拧着帕子说不出话来。
程锦就笑了笑,随后就带着彦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珍珠和关嫣忙去了,屋里也没人。一回到屋里,彦桓便立即打了水来给程锦洗手,程锦还依着往日里那样洗手,也不见她因为被冒犯了,就多洗了几下。
程锦洗过了手,就见彦桓竟还在生气,就对彦桓笑道:“气什么呢?一个病人罢了。”
彦桓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睛通红,紧咬着牙,许久才带着哭腔对程锦说出一句:“他冒犯你。”
程锦拿起桌上一本书,翻到先前看的页数,笑道:“这说明他有了知觉,并非坏事。今天在他的腰和大腿施针,我碰了他,正常男子大多经不住的,都算是寻常反应。先前季屠夫也这样过,不过他不痴不傻,自己会遮掩过去,并没有像小侯爷这样胡闹。”
彦桓气得脸涨得通红:“我就不这样!是他们心思不纯才会如此!姑娘救治了他们,他们就应该心怀感恩,拿姑娘当神明看待。人哪里能对神明生出龌龊之心?”
“神明?若人当真都能把医者当做神明,就太好了。”程锦拿书抵住了下额头,然后看向彦桓,忍不住笑了。
若还是上辈子的程锦,她确实会为了撞上这种事羞恼的。上辈子她给顾珏治腿的时候,不知道羞成什么样子。但后来她随着顾珏出征几次,顾珏在前方打仗,她就再后方医治伤患,她害羞犹豫的功夫,或许就会多死一个人。比起人命来,什么男女之别,一些无法自控的冒犯,并没什么要紧的。
程锦说着,又对彦桓笑着问:“而且你又不是男子,你又怎么知道男子是哪个样儿?便是你是男儿身,你如今年纪这么小,也是不懂得的。这是我为他们治病时,不得不碰到了他们,才引起的再寻常不过的反应,没什么龌龊的。这种事,又哪里控得住的?”
程锦虽然憎恶顾珏,但在这件事上却不认为他有错。
彦桓自知失言,竟差点泄露了自己是个男孩儿装扮的假丫鬟,便抿住嘴唇,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程锦看书看得都有些困了,才突然又听彦桓慢吞吞地说:“反正他们那样不好,跟畜生无异,不能学他们……”
程锦听了想笑,但也不便再多说了。左右等彦桓再长个一两岁,通了人事,再遇到个中意的女孩,就明白过来了。
彦桓见程锦合了眼睛,歪靠着枕头,是睡非睡。因这个时候有些热,彦桓便强忍着心中委屈,拿了团扇靠过去,给程锦一下一下的扇着风。
彦桓知道他如今年纪小,又是女孩儿打扮,如何表明心意,程锦都不会当真。但彦桓想,或他长大了些,或是等他不用再隐藏男儿身份的时候,他就会让程锦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这样尊她敬她的男子。他才不会像顾珏那样冒犯程锦,显露出那等畜生行径!龌龊心思!
但此后顾珏就缠上了程锦,程锦只在院子中,顾珏就坐着木轮椅黏在程锦身后。程锦想了想,却没有阻了顾珏亲近她。
她之所以先给顾珏治腿,就是因为头上的穴位复杂,一时不慎,轻者致残,重者致死。在头部施针,又不能用麻沸散,极其需要病人配合,程锦得让顾珏听她的话。为了尽快将顾珏治好,让顾珏快些回京城去,程锦是忍得了的。
程锦对付恢复正常的顾珏,本事还有限。但对于如今痴痴傻傻的顾珏,她却有的是手段。不过一个月左右的功夫,顾珏就对程锦言听计从,眼里也再无旁人,气得文妈妈背地里连骂了好几声“狐媚!”。
连芷兰都有些吃味,原本她很盼着程锦能在顾珏身上费些心思。如今程锦当真在顾珏身上费心思了,也和顾珏亲近起来了,但看着顾珏只听程锦的,眼里心里只装着程锦,芷兰却也高兴不起来。
但文妈妈再如何骂,芷兰如何吃味,都抵不过彦桓对顾珏的厌恶。
顾珏有时追着程锦来她屋里一趟,彦桓都要在他离开后,仔细地做了清扫,仿佛顾珏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便是顾珏没有用过茶水,彦桓也都要认真将茶杯茶壶清洗过一遍,才肯让程锦用。仿佛,只因为顾珏看过一眼茶杯,就把它给玷污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何必深情
顾珏这么缠着程锦,程锦心中也是不耐烦的,但她想着往后的日子,竟也生生忍了下来。程锦都觉得这一世她的心性确实平和了许多,忍性很是见长。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顾珏竟也会下地走几步路了,侯府那边得了消息,终于派了人过来。虽然来的也不是定国侯与靖阳郡主身边最要紧的心腹,却也算是很得脸的人了。他们见顾珏当真能笨拙地走几步路,但人还是痴痴傻傻的,就叹了口气,将侯府送来的东西一放,当天就回去了。
侯府送过来的东西,有给顾珏的,也有给程远和程锦的。东西虽都是好东西,但一看都是没上心挑选过的。非但给程锦的几匹缎子花色太老,并不是程锦能穿的,连顾珏此刻能真正用得上东西都没几样。也只程远欢喜地将东西都收了起来,为了收这些物件,竟要多置办两个定好的樟木箱子去装。
程锦也将所得的东西都好好的收起来,却不似程远那般只一心收着,全然并不去动用。缎子花色老,程锦就等着哪家老人过生日,给她们送过去。首饰样式不好,程锦就打算只留着一两件去侯府戴。其他的,等过两年就能熔了,改个样式自己用也行,送给别人也好。
只是几件玉器摆件难以处理,明眼人一看就是皇家出来的东西,不好乱送给别人,那样式如今程家也摆不的。但总归都是好的玉石料子,天长日久的难保哪天可以用上,或是能够卖出去或是当了的,可如今就只能好好收着。
程锦太知道侯府那边的人都是如何做事的了。
如今侯府里最要紧的就是定国侯与靖阳郡主与二公子,先前顾珏也算个要紧的人,但如今人又痴又傻,也不算要紧了,自然就轻忽了。靖阳郡主好脸面,必然吩咐下来是要给好的。但是给什么好的,靖阳郡主又不能一样样说,自然由着下面办事的人拿捏。那办事的人当中有一些是虽自己不能得利,也见不得别人好的,怎么肯让与他无关的人轻易得了好?因此才有了这些东西送过来。
程锦上辈子已经与侯府这些人生足了气,连珍珠都折在里头了,如今也懒得再去气了。总归给了东西,就没给好。能有侯府的势力可依,就比没势可依好。那些轻视与傲慢,程锦又不是没见过,如今就只当没瞧出来。
程锦虽不计较,珍珠和关嫣瞧了出来,却替程锦不平。珍珠与关嫣不高兴,彦桓更是因为顾珏缠着程锦,整天紧绷着小脸。恰赶上七夕节,燕州城中不仅有夜市,还能放河灯。程锦就带了三个气包子换了新衣裳,在家里焚香迎过仙,对着灯穿过几枚针,弄完这些迎仙乞巧的事后,就忙出去看热闹了。
燕州没有京城里那么大的规矩,到了七夕这天,已成婚或是有婚约的男女是能出来一道逛逛的,而尚没有婚约的男女也能出来凑热闹,去月老庙求根红线,再在月老庙旁边的算命摊子上算算姻缘。其他时候羞于出口的婚姻一事,只在今日可以去求一求。
七夕节里,集市上最常见的除了小吃摊,就是胭脂水粉与首饰摊子最多。一对有情人放了河灯,去过月老庙,那些男子少不得或是买些胭脂水粉或是些珠钗首饰送给身边的女子,女子也少不得挑个香囊配饰送给身边的男子。珍珠名下的那家胭脂水粉铺子,也在集市上找了个摊位,此刻店铺里的伙计正照看着。
一到了集市上,珍珠就也顾不上去气了,忙四处凑起了热闹,很快手里就杂七杂八买了许多东西。彦桓则盯了那些小吃摊寻起了吃食,关嫣却看着那买胭脂水粉的摊子,仔细与自家的货比了比。虽然如今胭脂水粉铺子是在珍珠名下,但珍珠毕竟年纪太小,许多事珍珠都要托了关嫣出主意。关嫣因知道铺子都是程锦出的银子,且程锦在里面还有股,关嫣自然希望哪个铺子都能为程锦赚银子的,就拿那间胭脂水粉铺子当做自己的一样费心打理。
见摊子上的货大多粗劣,均没有自家的好,关嫣就回到了自家的摊位上。那珍珠只顾着去凑热闹,竟忘了自己也有个摊位在做生意,胭脂水粉的生意便只得由关嫣来照看。关嫣一边笑眯眯地照看着摊位,一边想着等回去再如何去罚珍珠。
珍珠尚不知回家还有处罚等着她,正抱着一纸袋的炒栗子全神贯注地听人说书。
说书人坐在长案后,正很应景地讲着痴男怨女悲欢离合的故事。因是在市井中说书,并没太多规矩,就只顾着新奇有趣。
此刻讲的这个故事,是说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姓周,又是生得风流倜傥,又是才高八斗。这周公子原和自家的姑表妹青梅竹马,情根深种。但哪料周公子的母亲不允两人一起,势必将两人拆散,让周公子另与一户姓桂的人家结亲。周公子母命难违,就只得娶了那桂家的女儿。可周公子一心记挂表妹,虽与桂姑娘成亲,却每日郁郁寡欢。而那表妹更是思念周公子至极,竟直接病死了。
表妹死后,她的魂魄去不肯入地府轮回,只游荡于周公子身边。而那周公子知道表妹的死讯想要寻死,表妹便数次救周公子于危难。后来地府神君为表妹的深情所感动,便允许表妹返回阳世。但吴表妹尸骨已腐,恰好嫁给周公子的桂姑娘抑郁而终,表妹的魂魄便落在了桂姑娘身上。
经过一番周折,周公子认出了桂姑娘的身体里竟是自己表妹的魂魄,两人自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程锦坐在珍珠身边也听着这个故事,听得说道表妹死后,周公子欲追表妹而去时,周遭一片啜泣声。待听得周公主和表妹两人白头偕老后,周遭都是一片欣喜的感叹声。珍珠也是先哭后笑的,竟吃光了一袋子栗子。
程锦是既不啜泣,也不欣喜。她并不在乎周公字与其表妹如何情深不悔,又是如何百转千回终成眷宿,这种情深似海的故事她上辈子都经过了,只不过她并非故事里的表妹,而是只略提过几句的那个婚后备受冷落,还要及时死了将身体让给表妹还魂的桂家姑娘。
说过了这个故事,说书人又说了个相许十生十世的故事。程锦一听,如今夜已深了,这十生十世怕是讲不完,要留着明天继续引人来听的,程锦明天可没时间再来听故事,而且不定又听到什么让人憋闷的故事。程锦索性就站起身来,牵着珍珠与彦桓往回走。
“唉,周公子当真是一往情深之人……”珍珠还在回忆着方才听来的故事,就突然顿住,低声道,“那不是简大夫么?诶,他旁边的不是徐银匠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