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轻声说:“季无忧攻上云霄了吗。裴御之大概想不到,养出这么一个好徒弟吧。”他似乎是笑了下,但没什么实质意思,低头跟赤瞳说:“走,我们去看他笑话。”
顿了顿。
凤衿说:“不过裴御之那样的人,再狼狈也狼狈不到哪里去吧。”
无视瑟瑟发抖的贵族少年。
年轻的凤凰低声:“他可是裴御之啊。”
第107章今生前世(四)
云霄山门外,破化神期的紫阳真人喋血复仇归来。
布下天罗地网,只为让云霄交出裴御之。觉醒天魔血脉之后,季无忧的修为突飞猛进,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懦弱卑微、卧在泥土里的少年。
他脱胎换骨,一袭紫衣,身材挺拔,墨玉冠高束黑发,强大又神秘。
又是一年初雪时节,天地是灰白青沉。
青年的脚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唇角勾勒出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疯狂又扭曲的笑意来。
季无忧声音沙哑又低沉:“裴御之,我又回来了,我的好师尊……哈哈哈哈,我又回来了。”笑声含杂报复的快感,混合他的修为,传开在云霄,枝头抖落了一地的积雪。
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水蓝衣裙容貌绝色的女子,手抱香炉,皱眉看他一眼,而后问:“你就真的那么恨裴御之?”
季无忧声音冷冽之极:“夺剑之仇,百年之辱,杀身之恨。还不够吗。”
蓝衣女子仙裙飘飘,气质端庄,闻言笑:“够了,只一件就足以灭云霄满门。”她眼眸不含感情,毕竟生而为神,她骨子里的骄傲偏执到可怕,容不下一粒沙子,何况季无忧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西王母顿了顿,却又笑说:“不过吗,我还是挺好奇裴御之的样子的,只可惜,在他名声最盛时,我没能一睹天榜第一的风采。”
季无忧面色阴沉。
西王母忽而偏头看他,盈盈眉眼带了丝困惑:“诶,怎么你今日换了身衣衫,不穿白衣了吗?不过相比起来,我倒是还更喜欢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
她温柔笑:“你在昆仑迷了路。穿着灰褐的粗糙葛衣,长草为绳束发,云雾湿重,我当时一看你背影,就觉得你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少年。”
她说着,忽然察觉季无忧神色不太对。
神女的脸色也出一丝慌乱:“无忧,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无忧神色狰狞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人。久远记忆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卑微怯懦,如刀子一下又一下捅在心口。从西王母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把他肮脏可笑的想法挖出来,暴露无遗。
季无忧眼眸赤红,跟她说:“闭嘴!”
西王母皱起了眉,不明白他的愤怒从何而来。
就像她也不会知道,第一次见面觉得有趣的背影,从来都是他滑稽可笑的模仿。
他以前是那么羡慕裴御之,从第一眼开始,深入骨髓。那个人就像一道光,却没有驱散他世界的黑暗,而是他把照的越发丑陋——
葛衣草绳,少年轻狂;雪衣银剑,气质凌霜。
季无忧心中涌现出密密麻麻的恨和怒,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通红:“他就是个小偷,这些本都该是我的!凭什么,他凭什么!”
不过没事了。
季无忧的手指紧握,他很快会按照上天指示夺回属于他的剑,而裴御之,也该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他要把他从云端拉下!让他从来不染纤尘的雪衣沾上泥土,从来疏离冷漠的神情失控愤怒!让他在天下人面前被折辱,让他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卑微!
西王母抱着小巧炉子,眉眼静好,没有在说话。
只是看着季无忧现在的状态,她暗自唇角勾起,更加好奇:“裴御之啊,会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
曾经的天下第一仙门前,密密麻麻站满了看戏的人。云霄启动护山大阵,深邃浩瀚的紫色剑意苏醒,成远古巨龙,威严盘踞在山峰之巅,像是云霄最后的守护神。
当初人族剑尊耗尽心血塑造的阵法,扎根在沧华,万年后依旧尊贵强大不可撼动。
即便季无忧已经化神,同样不能踏足一步,被困在山门外。
众人隔得很远,看着那道穿破苍穹的紫光,也忍不住战栗。
“这就是云霄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紫霄剑尊威严尚在,看这架势,裴御之就算躲一辈子,我们也不能奈他何。”
有人却摇头,幸灾乐祸说:“你想多了,云霄护山大阵,能一直护住的也就只有天堑峰。因为那里是阵眼所在,不过其他峰的云霄弟子就难说了。”
“裴御之想一直躲在天堑峰当个缩头乌龟,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门中弟子因他死去?要我说,云霄摊上这么一个掌门,真是师门不幸。”
有人接话,困惑:“真不知道,裴御之怎么给云霄弟子洗脑的。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还是死保着他。”
一人嗤笑:“大概剑修都是榆木脑袋?不过,当年,谁会想到,裴御之有这么人人喊打的一天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风雪沉沉,众生寂寥。
紧密的密室,年轻的云霄掌门,神色一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血落在他衣袍上,红白交错的鲜明刺眼。
体内真元大乱,在几近疯狂的高速运转里,终于出现反噬。
他闭了下眼,而后睁开。
手指扶着石床,僵硬站起身来。
久闭的石门大开,外面的树枝上昏昏欲睡的小黄鸟被惊醒,它眼睛放光,但是看到青年的神色后,到嘴边的声音重新咽回去,它安安静静不说话。
死一般的沉默里,有人往这边走来,衣袍掠过树枝,是陈虚。
“裴御之。”陈虚气喘吁吁过来,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后。
眼睛瞪大,本来的喜悦冰冷,满腔都是荒凉苦涩。“你……你的头发……”
一夜白头。
衣袍如雪,他的发也如雪。
裴御之没什么表情,当初少年眼中的光隐没,只剩平静荒芜。他声音也很轻:“虞青莲她们来了是吗?”
陈虚只感觉眼眶一热,咬牙:“是!现在都在天堑殿,你去见一见他们!”
裴御之笑了下,却说:“我不见,让他们都回去。”
陈虚愤怒地上前一拳打在他脸上,眼中有水光,磨牙:“你到底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区区一个季无忧,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狠狠挨了一拳。裴御之往后退一步,捂着脸,银白的发遮住神情,许久沙哑低声说:“我到底在怕什么,我到底在怕什么……”
他笑起来,唇齿间尽是血的腥甜。他声音颤抖,“我到底在怕什么,陈虚你知道吗,我在石室内怎么封闭五感都没用,一闭上眼,耳边全是他们的求救,鼻间也是挥之不散的血气。那死去的云霄弟子声嘶力竭质问我,云霄的列祖列宗在上冰冷俯视我。我是罪人!我是云霄万古的罪人!”
他似是笑了,又似乎是哭,说:“季无忧恨的是我,是我犯下的罪,生死都与云霄无关。”
陈虚恨不得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
但最后只是重重地打在了旁边的树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