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没去过外面,问这种话。纪安宁说:“挺冷的。我看到学校那边,好多人都开始返校了。”
闻裕说:“哦,那么早啊。”
两个人的对话十分日常且琐碎,谁也不提闻裕的家事。
闻裕躲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逃避。
纪安宁说:“你陪外婆接着聊,我去做晚饭。”
闻裕“嗯”了一声。
纪安宁进了厨房,闻裕依然盘着腿,人歪在沙发靠背上,陷进去。外婆依然讲古讲得开心。
厨房里很快传来洗菜的水声,切菜的咄咄声。外婆讲着纪安宁小时候的事,讲她是一个多么顽皮、精灵古怪的小女孩。
闻裕恍惚间,忽然懂了。
原来这就是相依为命。
血脉相连,彼此依靠,不能分开。
他内心其实隐隐对自己的母亲不喜,这两天甚至对她感到厌憎。可是再不喜,再厌憎,她也是那个生了他的人。
她就那么死了,闻裕都觉得呼吸困难,心脏疼痛。
纪安宁和外婆只剩下彼此,闻裕一想到自己曾经企图把她们分开,才惊觉自己的残忍和冷酷。
原来事关亲人,是不能仅仅用哪个选择好,或者更好来衡量的。
闻裕眼睛模糊了。
他扭头把脸埋进沙发靠背里,蹭掉了脸上的湿意。
当纪安宁端着碗碟出来,看到的是一双红红的眼睛。她什么也没说,牵着他的手上桌,默默地给他夹菜。
闻裕晚上睡在了沙发上,纪安宁给他找了两条薄被叠在一起盖,还担心他冷,问他要不要加个热水袋。
但闻裕试了试,盖一条就够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却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不知道几点,被马桶的冲水声吵醒。睁开眼,黑咕隆咚。有人摸黑上洗手间。
那个人出来了,没有直接回卧室,反而走到了沙发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是纪安宁。
她的手刚洗过,虽然擦了,却还有湿意。
闻裕捉住那手,亲吻。
“吵醒你了?”纪安宁俯身,压低声音问。
体香有温度,扑面而来。
闻裕伸臂揽住她,将她揽到怀里。纪安宁静静地趴在他身上。
“那你,等于是,还没去见你爸?”纪安宁低声问。
闻裕在黑暗中“嗯”了一声。
他见到程莲的遗体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谁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尤其不能面对闻国安。无意识地就跑到了纪安宁这里来了。
“我就见过你爸一次。”纪安宁说,“但我觉得他是个特别和气的人。我以为咱们俩条件差这么多,你家长会很不喜欢我,结果他对我特别亲切,所以我对他印象很好。”
闻裕又“嗯”了一声,好半天,说:“我喜欢的,他不会反对。”
“很疼你啊。”纪安宁说。
老半天,闻裕才又“嗯”了一声,闷闷的。
“我想起了我爸。”纪安宁轻轻地说,“他以前也挺亲切的,但是他跑了。”
“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要站到他面前,大声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跑?你为什么骗走外婆的钱?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怎么活下去?”
“我想,我一定,一定要亲口问他的。”
房间里短暂了安静了片刻。
纪安宁说:“闻裕,去跟你爸谈谈吧。”
又安静了许久。
闻裕在黑暗中答应:“好。”
他说:“我明天就去。”
纪安宁放下了心,想起身,又被闻裕搂进怀里。闻裕翻了个身,两个人一起躺在沙发上。闻裕在外,纪安宁在里,面对面。
一个长长的、湿湿的吻,然后闻裕拥着纪安宁,轻声说:“睡吧”
第二天他们是被外婆打醒的。
“你是谁!你怎么跑到我们家来的!”外婆拿着衣服撑子,照着闻裕打,“我叫你对宁宁耍流氓!”
外婆腿脚不便,闻裕虽然身手敏捷,却不敢躲闪,生怕引得外婆追他,万一摔伤,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生受了。
纪安宁捂眼,过去拦住外婆:“外婆,该给花浇水了吧?”
两三句,话题一岔开,外婆就忘了刚才一起床就看到一个臭小子抱着纪安宁睡觉的事了。再转头看到闻裕,便说:“来客人了?宁宁,给客人倒水。”
闻裕龇牙咧嘴,敢情刚才那几下子都白挨了。
吃完早饭,他准备出门。
纪安宁说:“我陪你一起去。”
闻裕拒绝了。
警局那种地方,让人浑身不舒服。他不想让纪安宁一起去感受,一个人够了。
“那好。那我去给外婆开药。”纪安宁说。
方向不同,他们在路边分手,闻裕去了警局,纪安宁去社区医院。
外婆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想起身上厕所。
新沙发很软,外婆腰不好,站起来需要用手撑一下。手一按,手指陷入了沙发垫的缝隙里,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