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无能,无能之辈怎堪大任?若他才盛,更是要被文武百官架在烈火上烹。”
“他站得越高,便会跌得越碎。”
茶汤滚起大泡,周书禾的眼睛亮得惊人,欲|望如同野火在她的瞳孔里燃烧。
祁遇很少听她在谋划上做长篇大论,诚然,他非常明白在善良真挚的那面以外,周书禾也有狡黠弄虚的手段,但她好像从未在他的面前,把那些算计逐条摊开过。
这和湖祥县的周家五姑娘是完全不同的,简单的日子里生不出这样的心机。祁遇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是过去的影子,是那个娇蛮任性的、热烈又快活的姑娘,但此刻,就在此刻,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那人伸出手在祁遇眼前晃了晃,纳闷道:“怎么呆住了?我刚才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祁遇回过神来,静静地凝视着她,瞳仁深处似有微光闪动。
“不,”他笑道,“娘娘大才,遇自愧不如。”
在如今的情境之下,想让周书禾登上后位,虽说并非易事,实际却也没有太难。
祁遇私下找到王家几个受宠的纨绔,暗示皇帝有意再从王氏族人中选女子入宫为后,那几人从未办过什么正事,从司礼监祁秉笔口中闻此消息,还以为自己得陛下看中,煞有介事地操办了起来。
等王家有了行动,祁遇转头就把这事儿报给了皇帝。
“陛下,您对这些世家恩重如山,便是王皇后失德也顾全了他王家的面子,可他们却不知满足,还妄想着让王家女做皇后。王家如此,旁的世家怕也是如此,莫非在他们眼中,后位必定是世家的不成?”
皇帝面色阴沉,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祁遇。”
“奴婢在。”
“既然他王家说朕的家事就是国事,那朕就给他们办好这桩国事。先前说立元妃为皇贵妃一事就此作罢,让钦天监再择吉日,朕要立她为后!”
“还有,”他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觉得宁王如何?”
皇帝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却恰恰合乎了周书禾的揣度,祁遇心底暗赞,面上却不显,连忙恭顺地跪下:“宁王乃陛下爱子,奴婢不敢妄言。”
皇帝不耐烦,笑骂道:“还在这儿跟朕装起来了,朕既然问你,便是让你妄言的,有话直说便是,别搞这些云里雾里。”
祁遇也跟着笑:“陛下恕罪,奴婢对几位殿下知之甚少,实在说不出个子丑卯寅来,不过翰林院的翰林们和太子太傅都对宁王殿下颇多赞赏,宁王殿下是他们的学生,他们所言想必大差不离了。”
皇帝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挥手让他退下了。
世家要立皇后,百官要立太子,既然都撞到一起去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允了他们便是。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立后
朝服礼冠、金册金宝,青云直上白玉阶。
周书禾身着一袭玄锦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正红长尾朝服,海南朝贡的金镶东珠坠在耳下。立于她两侧的,是封后大典六十四人的大倚仗,而妃嫔们只配于大殿之下抬头仰望。
有人唱念:“皇后周氏、令主中宫,供奉天地、祇承宗庙*——”
“母仪天下。”
这日是个晴天,阳光洒满玉阶,远处却有黑云沉沉。
她还记得自己初初入宫的时候,那日她还只是个秀女,在太极殿偏殿下方受帝后选阅,不可抬头直视天颜。而今不过三年多的时光,却已扶摇直上,一朝登顶。
周书禾本以为自己心中不会有什么波动,毕竟这一步一级的台阶,几乎每一寸都出自她的算计,没有惊诧,亦无欢喜。
但此刻她抬眼望去,在长毯的最尽头,一道影子恭立在皇帝的身后,她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潮热了起来。
周书禾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万千思绪汇做一处,只忽的想到很久以前,在书本上读过的诗。
“他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那时她闻此诗句,难得一阵悲春伤秋,大哥赞她诗意雅致,二哥笑她强自说愁,三姐勉励她既然喜欢诗了,那琴棋书画也都别落下,四哥紧张得不行,说五妹妹难道你真要重新做人好好学习了么?那夫子的怒火岂不就要只冲着我一人?
哥哥姐姐们你一句我一言,说得周书禾心下恼火,她不理他们,跑去祁府,沿着围墙边的一颗柏树爬上去,坐在墙头用小石子敲祁遇的门窗。
少年走出来,有些紧张地仰头看她:“你怎么爬这么高,快下来!我接住你。”
周书禾嘿嘿一笑:“才不要,不如你上来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祁遇妥协。他挽起袖子、绑好裤腿,在周书禾的指导下,有些狼狈地顺着院子里的梨树往上爬,最后坐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喘着气。
“怎么跑我这里来了?”他问。
“也没什么,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周书禾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你说,‘他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这句诗好不好?”
祁遇瞧着她的侧脸,沉吟片刻:“不好。”
“哪里不好?”
“‘也算’不好,白雪就是白雪,白头就是白头,混为一谈不过只是自己骗自己而已,欺骗不好。”
“好吧,”周书禾鼓起脸,两条腿晃来晃去,半晌,忽然偏头冲他展颜一笑,“那我也只要白头,不要‘也算’了。”
可少年人哪里会明白,若真能够白头,又有谁会只求一场白雪呢?
大鼓敲响、众臣朝拜,礼乐之声惊醒旧梦,周书禾顺着正红氍毹,一步步向上登临。
今日也算良辰吉日,鼓乐也算吹吹打打,她这身也算得凤冠霞帔,而他所立之处,亦可当做此行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