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2)

只是她多少还是软下了心肠,她要手握权力,却不一定得让太子死。

祁遇对楚承稷本就没有好恶可言,不过是一颗品相尚可的拦路石,既然周书禾于心不忍,他手下留情便是。比如给太子制造一些混乱和困境,让皇帝暂时对他放下心来,那么倘若日后太子党做出了一些藐视君威的举动,前后两相比对之下,就一定是太子受到旁人——比如庄妃和宁家的教唆指示,而不是他生来反骨、不敬君父了。

这样做到底有无用处其实不好说,实际上,无论是祁遇还是周书禾,都没有一定要保住楚承稷的打算,不过是他以举手之劳善待岁岁,他们便也顺应本心,以举手之劳得一个心安罢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其实很简单,滴水之恩报以滴水,涌泉之恩报以涌泉。

恩情如此,仇怨亦如是。

太子监国的第三个月,朝堂渐渐稳定了下来,浪潮变成暗涌,风波虽尚未停歇,但好歹不再混乱了。

大朝会结束后,朝议大夫周少忱随着乌泱泱一片穿红戴紫的人群往宫外走。

同样是朝议大夫的安鸣从后头挤过来,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跨步拦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光辉灿烂的笑容:“早上好啊,国舅大人。”

周少忱不住地皱眉:“安大人莫要这般言语。”

安鸣“害”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知道啦知道啦,周大人不想让旁人觉得你借了皇后娘娘的光嘛,裙带关系说来难听。”

周少忱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作为当朝皇后周书禾的嫡亲兄长,为官以来,周少忱从未同人说起自己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只是这事儿不是不说便无人知晓的,说不说都有人晓得要给他行方便,以至于他同进士出身,进京三年多就已官居五品,若不是自己刻意低调,四品大员怕也是担当得起的。

而安鸣就是知道他身份,并一直试图给他行方便的人之一。

周少忱一贯对这些人敬而远之,只安鸣不同,他性子活泼热情爱玩闹,言语间或有几分冒失,相处起来却很轻松,仿佛在他眼里,甲的妹妹是皇后同乙的弟弟是厨子都一个样,前者讨得好了,能赏他几个官位爵位,后者讨得好了,能送他几道山珍海味,都是顶顶的乐事。

两人同僚两年有余,这般相处着,倒也成为了不错的知交好友,往日里周少忱对安鸣的调侃总是笑笑便罢,可如今这种局势,皇帝病重太子执政,朝中风波四起,他心中绷着根弦,把好友拉到一边小声解释了起来。

“我周家小门小户,在京城更是半分根基也无,娘娘登上皇后的位置定是千难万难,我这做二哥的,就算帮不到娘娘,也决计不可给她徒添麻烦。你一句国舅,若被有心人听到了,从我身上入手给她使绊子,这是万万不可的。”

安鸣嬉皮笑脸:“就像方才朝上,赵王的表弟从太子妃娘家堂兄入手,给太子使绊子一样?”

周少忱面色一沉,拂袖道:“此话更是不当讲。”

安鸣哈哈大笑,他比周少忱矮上半个头,强行勾肩搭背的时候看着有几分滑稽,在一众老沉持重的朝中大员中间格外显眼。

“行、行,咱不讲,那老弟请你到新月楼吃酒去,你这人,若不到酒酣处,两棍子都拍不出个响屁来。”

新月楼是这几年来风头最盛的酒楼,京城这地方,若是没点背景,连做乞儿都捞不着块热乎地头,新月楼自然也得有靠山,只是这靠山究竟是谁,便无人可知了。

安鸣似乎是这儿的常客,大堂的伙计见是他,二话没说就把人带到了专门接待贵宾的五层。楼阁小道走得人眼晕,周少忱随他走进雅间,进门前抬头看了看,门上竟没有牌子。

新月楼的环境布置没话讲,就连小小一副碗筷都是金玉雕花的,一路走来,无论是大堂还是雅间,都富丽堂皇又不显庸俗。

周少忱的银子归夫人方静在管,从未拿到过足够来新月楼挥霍的银钱,一时也是有些愣神。

几轮酒菜过后,两人具都放松下来,不免谈及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幕。

“陈家子弟众多,有稂自然也会存莠,即便是太子,也很难管到太子妃在老家的白身堂兄是否仁善吧。”周少忱叹道,“不过这也都是些小事,殿下向来秉公无私,今日朝上也说了,倘若欺男霸女一事属实,他也绝不会徇私枉法。”

安鸣举杯置于唇边,笑了笑:“周兄和太子共事过,一向对他敬重,若比起来,你同亲外甥楚王殿下都没有同太子亲近吧。”

这话有些越界了,纵使喝了点酒,周少忱也没法忽略其中深意,他眉间拧作一团,冷然道:“安兄这是何意。”

安鸣没有回答他,一口喝下杯中浊酒:“周兄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周少忱微微一愣,确是有些声响,似是从隔壁的雅间中传来,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是刑部尚书宁廓和御史大夫陈常青的声音。

换句话说,是庄妃的兄长和太子的岳丈正在一处议事。

周少忱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边,听起人家的墙角来。

安鸣乐得自斟自酌,一人独占两只脆皮烤鸽,吮得滋滋作响,最后一根翅膀下肚,正好见周少忱面色恍惚地回至桌前。

其实宁廓和陈常青也没说什么,不外乎一些官官相护的寻常事,宁家散几分钱财、灭几人口舌,帮着姓陈的把那案子往假了做,给太子殿下一个对他来说更合适的真相。

周少忱喃喃:“是太子……”

安鸣摇摇酒壶给他满上:“倒也不是,太子此人含仁怀义,不至于做出这等害人性命之事,只是他太年轻了,手中的权力都是虚的,身边又没有真正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他会被人蒙蔽,亦会为恩情所挟。”

他抬起下巴指向墙后边:“若你站在太子的位置上,妻子哭着求你救救她的堂兄,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没办法,求到别处去,旁人帮她护住了她的兄长,难道你还要把人家送到牢里去不成?以怨报德不太好吧。”

“所以……”安鸣含笑看向周少忱,“等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都聚集在太子身边,他便当不了好皇帝了。更何况如今宁家也掺和进来,当初那庄妃可是害得皇后娘娘差点死在产床上,你与这些人为伍,会让娘娘难过的。”

周少忱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前头说的什么太子皇帝国啊民啊的通通被抛到脑后去,他脑子一懵,“噌”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小禾,不,娘娘她……”

“诶,急什么急,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安鸣示意他坐下,“都是些宫里的传闻,我偶尔听了一耳朵,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但这事儿是保真的,反正皇后娘娘和庄妃相当不对付。”

是啊,都是老黄历了。

周少忱缓缓坐下来,有些恍惚地想。

进京后他也入过几回皇宫,得以和多年未见的妹妹重逢,可宫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皇后娘娘也不是湖祥县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也没想让他多说什么。

只初入宫时那次,周皇后看着他眼角横生的纹路,含笑道:“二哥三十多岁时原来会是这般模样啊。”

说得像是惊异于他还能有三十多岁似的。

周少忱摸不着头脑,却也从中感觉到了些许伤怀,他们兄妹之间相隔许多年,幼妹孤身一人在宫中生活,而他鞭长莫及。

他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自语般说了出来。

“孤身一人……”安鸣“啧”了一声,语气中似有几分深意,“周兄也不必太过感伤,叫花子都有三个穷朋友呢,即使在宫里,娘娘也会有相知相携之人。”

周少忱摇头按下心中波澜,视线定住他:“家事就不说了,安大人今日带我听这一耳朵,究竟是作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