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1 / 2)

祁遇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赢过。

他生来就是庶子,越是听话懂事会读书,越会让父亲觉得他像那位远走京城的祁徽之,父亲一面勉励他向学,一面对他警惕怀疑,仿佛认定了他会成为那样一个冷漠自私的白眼狼。

而嫡母祁夫人严厉冷肃,不可能像对亲子祁远那样疼爱他,姨娘心中更是有万千顾虑,更何况她很快又有了莹莹,一个可以让她尽情去宠爱的孩子。

即使后来认识了周书禾,他也没有赢过什么。

父母生恩养恩仁至义尽,夫妻情深缘浅天命如此,既然求而不得,便不再强求。

可是方才,他好像赢了。

半时辰前,甫一发现周书禾找到校场来,祁遇就偷偷派人去通知了周少忱。

太后要出宫,旁人自是不敢阻拦,可她这样贸然跑来京西校场,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看见了,呆得越久越容易传出不好听的话,祁遇这会儿分身乏术,实在顾不上,就只剩周少忱这个亲哥哥有能耐说服她,好把人安安稳稳地送回宫里。

但是周少忱也没能说服她,谁都不行。

周书禾头发散乱、眼角通红,像是一头凶猛的小兽,在兄长怀里拼命挣扎着,用力到额角青筋直冒,眼泪打湿没来得及卸干净的妆容。就是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失态痛哭起来的样子,和任何一个伤心的姑娘都是一样的,显得狼狈又可怜。

“我不许你去!听到没有祁遇,我不许!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伤害他们的又不是你。老皇帝手下四方军队积贫积弱,倘若没有你,岭南早就乱了!还有楚怀章那厮沽名钓誉只求自己享乐,现在赵王更是不把老百姓当人,本来就是他们的错,退一万步也是我和岁岁的责任,我当了太后,自然要为这片土地负责,你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去送死!??”

距离出发的时刻越来越近,谭湘催了他三次,周书禾表情也越发惊慌,她先是张牙舞爪地斥骂他,后来又哭,到最后都哭累了,怏怏地被周少忱禁锢在怀里。

“求你了……祁遇,别去好不好,我求求你。”

祁遇一直都没有说话,垂手立在帐中,偶尔回应谭湘要他等一下,却对周书禾的——斥骂也好哭泣也罢,甚至哀求,通通一言不发。

他看她伤心难过,觉得很心疼,却又有一股难以自制的快乐,枉顾他意志地在四肢百骸里雀跃着,周书禾越难过,越舍不得他,越爱他……他就越高兴。

祁遇无视周少忱阴沉得要吃人的表情,尽力遏制住自己嘴角的笑容,附身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

“小禾,我刚才说错了,我不光会长命百岁,还要和你白头偕老。”

“我是不会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奔他而来

城墙以外,积雪被兵马踩踏化水,泥泞和鲜血给皑皑大地染上了一片污浊。

赵王和一众幕僚稳坐中军,远远看着两军交锋处,心中颇有几分古怪。

“为什么,”他不解道,“周太后能猜到本王做的局,这倒是不难理解,满朝文武毕竟不是吃干饭的,然而就算他们识破了本王的计谋,欲把这阉贼送到本王刀下,让本王失去进军京城的托词,可是他——”

赵王抬手指向城下,五千黑甲卫在赵王六万大军的攻势下苦苦支撑,赵军已经杀红了眼,如同千万只饥饿的凶兽,扑向岌岌可危的禁军。

“他姓祁的,又为什么甘当鱼肉,行至刀俎之下?”

“这……”众幕僚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提议以“诛祁遇、清君侧”为由入京的青衫男子,率先回应了赵王的疑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眉心挤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脸色越发凝重,“王爷,今日不能继续攻城了。”

“可若他们就是要让我等生疑,不敢妄动,又该当如何?”

“确是如此,在下以为,宫里那位是在效仿空城之计,欲使我军疑有埋伏,遂引而不发,等到狄人之乱平息,便可得援军。”

“本就不该妄动,这里可是皇城,没人敢拿皇城赌一折空城计!”

众幕僚议论纷纷,赵王神色亦几度变化。

“也罢,以稳为先,“他长叹一声,收回目光,高声道,“军旗手!下令撤军!”

然而恐怕为时已晚

城墙之上,有女子手持重弩,利刃直指赵王脆弱的脖颈。

还差一点点。

王席筠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如鹰。

她曾是京城中最耀眼的名门贵女,虽是文官家的姑娘,却和幼弟王传武一样,从小热衷舞刀弄枪。父亲宠爱她,许她满京城里的闹腾,于是人人都能绘声绘色地提起王家那个精于箭术的女娃,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

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被人记住的,她有天赋、又肯努力,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成了连武将们都为之瞠目的天才。

母亲笑她,日后是不是要做樊梨花,那会儿她还真以为能有那样的“日后”,可转眼间,红墙深宫囚金钗,皇帝要王家女为后,她便只能弃了弓马,仓皇为人妇。

好在二十三年之后,她又获得了自由。

出宫这五年来,她以蒙面示人,除了帮周书禾掌管新月楼的经营事务之外,其他的时间都用在了重拾武艺上。

苦练一年,王惜筠很快恢复了手感,箭无虚发穿杨贯虱,可长久坐在高台的人,早就没了强健的体魄,她的臂力甚至拉不动区区半石之弓。

祁遇对她说:“您若还是喜欢射术,那便试试弩吧。”

她笑着应声说好,心中却放下了年久不散的少时豪情,把它当成了杀兔猎鸟的消闲玩乐。

没想到还能有真正用上的这一天。

只剩一点了。她双手稳稳地放在弩机之上,静静地想着。只要祁遇走到他们事先定好的阵点之上,赵军狂乱,中军被迫露出空门——

是的,只剩一点点了。

祁遇咬紧牙关,抬手执盾,挡住三个赵兵由上至下劈来的斩刀,手臂被震得发麻,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亦涌出鲜血,染得黑甲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