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月将幽幽夜光撒遍整个无尽荒土时,红衣正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小山坡的顶峰,等待着日出。多日以来,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到附近能找到的最高峰等待,一次次地暗自许愿,一遍遍地做着不会成真的美梦。
今天是最后一天。这是他给自己限定的时间。再不走就太危险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我老了。他告诉自己。只是年纪大了,不是因为恐惧和愤怒。虽然他的记忆清楚的告诉他,他不久之前刚刚完成了一次延寿手术。虽然延寿手术对大部分人而言简直就和自杀无异,但是他不一样,有术士的帮助,手术真的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这意味着他将拥有超出普通人至少三十年的额外岁月可活。
已是破晓在即。要不了多久,太阳的光芒就会把天空染成红色,然后,它的光线降临到整个大地上,给一切生物提供光和热。一阵风吹来,他也能感觉到四周的勃勃生机。周围的草木在摇晃着,似乎期待着朝阳。
但是这是虚伪的生命活力。这里是女妖之门,一个简直可以说致命的地方,繁荣的荒漠。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讽刺,讽刺着术士们自以为可以控制一切的自信。术士们将来自另外世界的异类智慧生物引入此地,本意是将其当做雇佣军或者说炮灰,却遭到了背叛。整个女妖之门于是沦落到今日的这个样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含有剧毒——只要吃上一口,就能让你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
其实何止是剧毒。他突然想到前几天遇到的那株巨木。那是一颗非常高大的乔木,拥有黑黝黝的,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树干,还有无数从树枝上垂落的藤条。也许它不能吃,但是不可否认,炎热天气里遇到的这么一株可以遮阴避暑的乔木,是个人(或者说是个动物)就会想要在那阴凉的树荫下休憩那么一会。就算那个人穿着外骨骼装甲也不例外。
然后,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天罗地网。那些藤条将他整个人捆起来,绿色的粘稠脓液在整个外骨骼装甲表面流淌。不知道那种脓液到底是什么成分,但是哪怕是外骨骼装甲的金属外壳,也被一瞬间就侵蚀得坑坑洼洼。他敢保证,如果那些液体直接流到他的肌肤之上的话,估计他会在第一时间被溶解成一团蛋白质。
可惜的他的外骨骼装甲并不防水,所以那些流入关节部分的液体,第一时间造成了重大破坏并且让整个机械都出了故障。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把自己的外骨骼装甲留给了那棵树——在远远的听见外骨骼装甲最终被侵蚀殆尽,能源系统爆炸燃烧伴随着树木倒下的声音时,他内心有那么一种隐隐的快感。
看着视野之中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会让人不自觉的想起这片土地原初的模样。那个时候,这个地方也许是死气沉沉的戈壁荒原,也许是星罗棋布的碎石,但是哪怕再贫瘠的土地上也有独特的生态圈。这里的生物都是正常的,自然的,而非如今的扭曲腐化。如今,连纵山脉的脚下已经是绵密茂盛的草木,然而这一切和本地的生物(包括人类)无关。
只差一点……差一点啊。当初如果异世界的智慧生物奸计得逞,那么整个世界就不属于人类了。
晨光洒落,然而四周寂寥依旧,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借助着魔力戒指的力量,他的视野范围可达人类的理论极限,哪怕一个再矮小的身影也可以看得见。但是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本来以为那些暗盟兄弟会的人能有机会逃到这里和他会合。他们中有好些人是隐藏的大师,甚至自称隐形人。但是显然,这一次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极限。没人会特别在意的阴沟里的老鼠,前提是老鼠没有威胁。
暗盟兄弟会是凡人反抗术士最古老的组织,只是随着时光迁移,他们的希望日益渺茫。他们现在只能回忆传说中的平等年代,那些故事随着暗盟兄弟会的传承和教育而代代相传。但是现在他们所剩无几了。红衣心想。那些还抱有理想和信念的人越来越少。相反那些只想从中牟利的投机者越来越多。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术士们甚至都已经懒得对付这个名义上的反抗组织了。他身边的那些人,已是剩余暗盟兄弟会最传统,依然抱有理想的最后一批人了。如果他们都死了,那么一个时代就过去了。红衣感受着身体被烈日灼烧的感觉。纵使相关的历史知识能跨越几十个世纪传承下来,却也没有真心实意想要改变一切的人了。就算有,他们数量也太少了,已经无法担任此任。
他的等待一直等到了中午。但是除了他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没人能逃到这里来,所有人应该都死了。都是他害死的。
这条逃亡路上只有他独自一人。
“我会回来的!”他起步之前,对着身后发出了宣誓。“我……”但是仅仅一句话,就让他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来。这是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他知道这一点。自己这一去就没有回来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大声说出这个谎言,这个谎言又说给谁听?又有何用?哪怕他投奔到辉月阵营之中,而辉月术士们也对他信任有加,他也回不来了。他的力量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没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他最后的谎言和哽咽声一起消失在风中,大地之上,只留下一连串的孤独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