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善还记得自己离开山下村的那个清晨,峰州变得有些阴冷,天微亮便飘起一个个白色的雪粒子,打在人的脸上凉凉的。
派来护卫她的惠王府兵马整齐地排列成两队,气势威严,侍卫腰间的佩刀虽未出鞘依旧让人能感觉到蚀骨的寒意。
娘亲、伯娘、婶娘、姐姐们还有紫草那些丫鬟全都落泪了,而她脸上始终挂着笑。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明明不是生离死别,宠爱她的家人们却还是难舍难分。
相比较家里的女人们,安家的男人们就表现得很正常,或许是此行由安子洵和他送给自己的下人陪同前往,让人放心不少。
小堂叔和堂哥们还跟她开玩笑,让她回来的时候带些京城的好玩意儿。
最终,她还是坐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耳边传来自家娘亲那压抑不舍的声音,让她离家的愁绪又添了一层。
后来,队伍行驶到府城外的官道上,惠王夫妇也特意来送行,因为天冷,安玉善拒绝他们要远送一段路程的好意,让苏瑾儿早点儿回去。
马车足足走了三天才走到峰州通往京城的边界一个略有些荒凉的偏僻小镇外,坐在马车上的安玉善掀开挡风车帘,远远的她看到了峰州的界碑。
“姑娘,过了界碑咱们就真正离开峰州了”木槿正开心地说这话的时候,马车猛地一停,赶车的安正神色紧绷起来。
“保护好姑娘,别让她出马车”马车是本家机关师傅做出来的,选用了最坚固的木材,而且车上还有机关能御敌。
也就转瞬间的事情,喊杀声便震天地四面响起,先是迎面冲进来一伙长相凶恶的山匪,接着又出来两拨蒙面黑衣人,巧的就像是事先排练好一样。
“你们是什么人”惠王府的侍卫将安玉善的马车保护在中间,领头的侍卫总兵大喝道。
“哈哈哈,爷是要你们命的人,今天运气真不错,还有人帮助爷,看来你们得罪的人不少”山匪头子狂妄地大笑说道,手里明晃晃的大刀泛着血腥味。
“安正,带着玉善冲出去”安子洵只是很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些山匪和黑衣人,真正令他紧张的不是这些人,而是这四周还暗藏着难缠的武功高手。
不管今日这些人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安玉善都不可以有任何事情,哪怕是他要付出性命。
“想走,可没那么简单,兄弟们,给我杀”土匪头子一声令下,几十号膀大腰圆的悍匪提着刀剑就朝着安玉善一行人冲了过来。
安玉善经历过手枪抵在脑门和子弹划过面颊的凶险,所以面对这样突发的危险状况她并没有慌乱,而是摸了摸她身上那些防身的毒药,同时将银针巧妙地隐藏在袖子里。
经过一段时间惨烈的厮杀,两边都有伤亡,而此时蛰伏许久的高手从天而降,他们各个出手狠辣,全是冲着马车里的安玉善而来。
杀戮的气息越来越紧张,安玉善这一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正在众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比闪电还要快的影子轻巧而又稳当地落在安玉善的马车上方。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流不但把马车顶震碎了,还把马车里身怀武功的木槿和腊梅伤的连吐两口血,而没有内力的安玉善华丽丽地昏了过去,无论是毒药还是银针,根本就没给她出手的机会。
等到她再次有清醒意识的时候,就是此刻,躺在一间陌生的竹屋里,床边站着一个水灵灵的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你你是谁”安玉善的嗓子有些沙哑,全身没劲儿,只觉得饿得很,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一样。
“你醒了,太好了,我刚煮的野菜粥,很香呢”小姑娘答非所问兴高采烈地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看到食物,安玉善更饿了,可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喂你”
小姑娘很会照顾人,她把安玉善扶起来,然后一口一口喂她喝粥,怕她烫着,还小心翼翼地吹吹勺中的粥,然后再给她喝。
安玉善一连喝了三碗粥才作罢,她实在是太饿了。
“我叫安玉善,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儿”安玉善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盖任何东西,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热。
在她语气柔和地问眼前小姑娘话的时候,也趁机给自己把了一下脉,一切正常,只是有些虚弱。
“我叫简儿,这里是坤月谷,是疯爷爷把你带回来的,他说你是小神医,能治好宁婆婆的病。”性格单纯的简儿看着安玉善又是怀疑又是希冀,“你真的能治好宁婆婆吗”
坤月谷安玉善从未听人提起过,而这什么疯爷爷请大夫的“方式”真有些不敢恭维。
唉,也不知道安子洵和安正、木槿他们都怎么样了,家里人知道自己还没出峰州就被人半路劫走,一定很担心,她娘肯定会哭的肝肠寸断。
思绪有些烦乱的安玉善在简儿的搀扶下走出竹屋外,入目的绿意葱茏给她一种扑面而来的异世之感,明明该是寒冷的冬季,这里却给她温暖如春的感觉。
抬头打量一下,自己前方是一汪碧绿色的小湖泊,倒映着对面高山的雄伟影子和岸边五彩缤纷的野花,蝴蝶翩翩起舞飞在花丛和湖泊之间,留下美丽的身影。
自己身后是一幢凹形建筑的二层小竹楼,刚才她就呆在一层左侧的房间里。
竹楼小院里还种着新鲜的蔬菜和小麦,养着几只兔子和野鸡,两棵湖边青柳中间拴着一根麻绳,上面晒着衣服和动物毛皮拼接而成的小毯子。
阳光暖暖地照耀着这片略显宁静祥和的地方,颇有些世外桃源之地的感觉,但安玉善无心多欣赏美景,她必须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简儿,其他人呢”安玉善往前走了几步问道。
“宁婆婆在屋里躺着,疯爷爷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简儿指了指竹楼中间的房子说道。
“那你先扶我过去”眼前这个叫简儿的姑娘看起来不谙世事单纯的很,有些话待会儿问也可以。
简儿点点头,扶着安玉善进了中间的房子。
里面的光线略有些昏暗,安玉善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瘦弱嶙峋地躺在竹床上,如果不是她胸口微微的起伏,还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个死人。
安玉善走近之后给床上的老人认真地诊脉,她的脉象和她的面容一样暮气沉沉没有生气。
“宁婆婆会死吗”简儿有些紧张地睁着她那双小鹿般清亮的眼睛问道。
安玉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人就都会死的,尤其是人至暮年还得了那么多的老年病,能撑到现在也是奇迹,即便调养的好,最多活个二三年。
“暂时不会”有她这个真才实学的小神医在,阎王爷一时半刻也要不了床上之人的性命,“不过我现在身体虚弱,不适宜给这位婆婆针灸,等到我身上有些力气再施针,现在把这瓶子里的药丸喂她吃一颗,以后每天都要吃。”安玉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简儿。
“你真好”简儿笑颜如花地接过小瓷瓶赶紧倒出一颗喂给宁婆婆,心里对安玉善更是感激。
疯爷爷把她从外边带进谷里,她不但不生气,还给宁婆婆治病,真是个大好人。
此时的安玉善哪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如果知道,她早就开始骂人了
安玉善又躺回竹屋休息,晚饭的时候简儿给她炖了一只小野鸡,味道虽有些淡,不过饿极的安玉善还是吃了不少,而她也一直没见到简儿口中的疯爷爷。
事实上,不止这一天她没有看到,往后的很多天她都没有见到。
第二天一大早,恢复些力气的安玉善就问简儿出谷的路在哪儿,不管怎样,她要先送消息到谷外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没想到简儿支支吾吾不知道怎样说的样子,而且还一脸歉意地看向她。
“简儿,怎么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出谷的方向”安玉善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简儿看了她一眼,抿着唇,点点头。
安玉善无奈一叹,满怀希望地问道:“那宁婆婆知道吗”
简儿又摇摇头,宁婆婆比她呆在坤月谷的时间还长,已经有近四十年没有出去过了。
“那疯爷爷呢”强烈的挫败感让安玉善又叹了一口气。
这次简儿倒是点头了,可很快又摇了摇头。
安玉善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不给宁婆婆治病,马上解释说:“简儿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给宁婆婆治病,只是我突然来到这里,我家人会很担心的,我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此刻安然无事,否则我在这里也不会安心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宁婆婆说过,坤月谷被疯爷爷用阵法锁住了所有出口,只有他知道怎样到谷外,可是疯爷爷疯了好多年了,第一次清醒的时候,他把我带进来陪宁婆婆,这一次清醒的时候,他把你带了进来”说完这些,简儿赶紧低下头,她怕看到安玉善生气的面容。
虽然她和安玉善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谷里除了宁婆婆和疯爷爷再也没其他人,现在进了一个同龄人,让她好奇、兴奋和激动之外,还产生了怜悯、愧疚和同病相怜的复杂感情。
没有简儿想象中的愤怒,安玉善只是脑袋空白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还是淡定的。
阵法她觉得简儿说的太玄幻了,她是个大夫,她是相信科学的,不过自己都能借尸还魂,似乎一切又在可接受范围内。
“那你说的疯爷爷在哪儿他现在应该是清醒的吧”安玉善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自从把你带进谷里之后,他看到宁婆婆身体不好又疯了,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清醒。”听得出,简儿也有些失望。
“那他上次什么时候清醒的”
“十年前”
安玉善真想两眼一翻昏过去,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不过,倍受打击之后,安玉善很快振作精神,要走出这里还是只能靠自己。
接下来的两三天,她一边调养自己的身体,一边给宁婆婆施针治病,好在这谷里也有药草,竹楼里也有晾晒的地方。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安玉善估摸着宁婆婆会醒,就先准备了一些干粮,让简儿留下照顾宁婆婆,她则去找出路。
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有十里山路,安玉善悲催地发现,她竟然在原地打转。
不信邪的继续走,还绑上了布条当标记,结果走来走去累得气喘吁吁,她还是站在高处便能看到竹楼。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到了晚上繁星满天的时候,安玉善双腿都快走肿了,出去的路还没找到,只剩下懊丧感。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很快,简儿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当她看到累得躺在地上的安玉善时,摇摇头说,“你别费力气了,宁婆婆走了四十年都没走出去。”
面对简儿的“打击”,安玉善只剩下苦笑,她可不想在这里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老天爷重新给了她一次生命,也不是让她浪费在这里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快走出去。
重整旗鼓的安玉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个月后,面对永远无法穿过去的树林,她不得不选择放弃。
十次失败之后的坚持可能会带来希望,百次、千次的尝试依旧原地打转,或许证明她的方法是不对的。
简儿口中的疯爷爷还没有出现,宁婆婆也已经恢复了意识,她们都在劝安玉善放弃,或许这次疯爷爷清醒的时间会变短,耐心等耐会有机会出去的。
机会从来不是平白无故便有的,在安玉善看来,简儿和宁婆婆都想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但这次机会她们都没有抓住,还让疯爷爷把自己抓进了谷里。
所以,她要自己创造机会出去,首先她要找到好多天不见踪影的疯爷爷,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疯,都要问出有关阵法的相关消息。
其次,她要读完竹楼二层那三间房屋里有关奇门遁甲的所有书籍,这样即便从疯爷爷嘴里什么都问不出,说不定她也能找到破解之法。
比起急躁中又有着章法的安玉善,已经习惯了坤月谷的宁婆婆和简儿对出去都没抱希望,因为就算疯爷爷清醒了,他也不会让她们离开的。
坤月谷四季如春,景色几乎没什么变化,在这里呆着就像时间被禁锢了一样,好在宽广的天幕会黑白交替,日月星辰也不会缺席。
有了书籍相伴的安玉善觉得在谷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她开始试图让自己平静和忍耐下来。
而在第二个月的月末,她终于看到了疯疯癫癫的疯爷爷。
看着那个在小湖上欢快地像个孩子一样飞来飞去的身影,安玉善最初的愤怒与不甘突然又升腾起来,但很快又变得平静。
这段时间她时常在想,如果当初疯爷爷没把她在那种情况下抓走,那么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是当场殒命还是安全到了京城如果到了京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想到有可能疯爷爷歪打正着救了她的命,对于他的怨恨安玉善便减少许多,可被困在这里也非她所愿。
终于,疯爷爷安静下来,十分警惕地看向安玉善,似乎她是个外来侵入者。
而简儿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用温柔青嫩的语气像哄小孩一样告诉疯爷爷,安玉善是她的妹妹,不会伤害他。
疯爷爷似是听懂了简儿的话,脸色温和了些,但他眸中依旧狂乱,看起来就不像个正常人。
安玉善冲简儿使了个眼色,这两个月从简儿和宁婆婆嘴里,她已经知道很多有关疯爷爷的事情,也知道现在只有简儿和宁婆婆能让他放松戒心。
“疯爷爷,我妹妹今天要做非常好吃的烤鸡,你想不想吃”简儿诱哄着疯爷爷说道。
疯爷爷先是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嘴巴一咧笑着点点头。
论武力值,再来三个安玉善也不是疯爷爷的对手,所以安玉善决定智取。
她烤了一只香味浓郁的小野鸡,而且不着痕迹地在上面撒了让人昏睡的药物,那是她在附近发现的药草自己炮制而成的。
“疯爷爷,烤鸡好了,你吃吧”安玉善没敢轻举妄动,让简儿递给一直离她们远远站着的疯爷爷。
或许是真饿了,也可能是馋的,总之,疯爷爷拿起整只鸡胡乱而疯狂地啃了起来。
在昏睡药物发作之后,疯爷爷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最后终于倒了下去。
“玉善,疯爷爷不会有事吧”简儿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安玉善做出来的药这样厉害。
“没事,睡到明天就会醒”不过据宁婆婆说,疯爷爷轻功极高而且内力超强,为以防万一,安玉善还是给他补了一针,然后才把手放在他的手腕上诊脉。
简儿一直专注地看着安玉善的脸色,发现她诊脉之后,皱了皱眉头。
“怎么样”简儿问道。
“不太好,脉象错乱,时强时弱,内部肝脏因郁结而受创严重,但因为有内力护着,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只是他精神状况不好,即便配合药物和针灸的治疗,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安玉善缓缓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疯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