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抬腿进了殿内。
隔着屏风,隐约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端坐上首。
沈棠脚步放轻,端着茶盏绕过屏风,低下头屈膝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宋凝眉眼微抬,话却未断,“选太子妃一事,待儿臣自江州回来再议也不迟。”
苏皇后道:“太子如今二十有一,寻常人家若是没有子嗣,怕是都是要急死了,何况是储君?”
她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意味深长的开口:“棠棠,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茶递给你表哥。”
沈棠托着茶具的手微微颤抖,杯盏碰撞击得她心尖儿颤的厉害,早知宋凝与姨母是在议论他的婚事,便是打死她也不会进来。
“棠棠?”
沈棠瞬间回过神,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僵硬地将茶盏递过去,小声道:“殿下……请用茶。”
吐语如珠,近身一霎拂过淡淡清香。
宋凝身子微倾,刚要抬手接过那杯茶,沈棠却仿若未见到他的举动,茶具尽数搁在了桌案上。
宋凝眉毛一挑,顿在半空的手踟蹰片刻,方才不动声色地端起茶,随后轻提碗盖,“好茶。”
皇后笑道:“棠棠这孩子孝顺的紧,知晓本宫一向浅眠,便去向郑院判讨教制茶的法子,此茶有宁神安眠的作用。殿下若是喜欢,我这还余了些,待会让人送你宫里头去。”
宋凝本欲推辞,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就多谢母后了。”
对皇后而言,实是意外之喜,她转眸去瞧沈棠,却瞧见一头乱糟糟的乌发。
“棠棠……”
沈棠眼下恨不得立即退下,刚想借着由头,便听座上的男人道:“方才儿臣见御花园有一棵枣树,表妹想必是用竹竿打枣时弄乱的发髻罢。”
苏皇后疑惑的望着沈棠,又转眼去瞧宋凝,但见他嘴角含笑,模样闲适。
她眼中笑意更深,“棠棠这丫头,打小就坐不住,改明儿让宫中的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规矩。”
沈棠眼皮蹭蹭直跳,如今是春日,哪来的枣树?
宋凝眉毛一挑,又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身旁的裴琰未敢出声,忍不住抬眸去瞧沈棠。
小姑娘低着头,正翻来覆去的想宋凝话中的深意,红枣、竹竿……
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雷电闪过。
前世,她不满傅明珠成太子正妃,一时失言,不知怎得就传到了傅明珠耳中。
傅明珠气得不行,当即下令将她捉来,声称要家法伺候,以儆效尤。
绿芜悄悄请了宋凝过来,可那人非但未替她开脱,还当着众人的面与她说了一个典故。
古时有一妇人,舌头有两项长处:一是伸进人家的混水中搅混水,二是伸进人家的清水中争取搅成混水。
一日,儿子想要挂在树梢上的红枣,用竹竿怎么也够不着,急得直想哭。妇人一着急,舌头哧溜窜上去,便将那枣子衔进嘴里。
哪知儿子不喜反惧,哭着问妇人:“母亲的舌头是蛇吗?”
自此,便是连家人都厌弃了她,见她都如避瘟神似的躲开。
沈棠死死的咬住了唇,宋凝这种轻慢的语气,让她有种又回到前世被羞辱的难堪。
她心下立即明白,方才她与绿芜的对话,宋凝怕是听到了,眼下正含沙射影的骂她是长舌妇呢。
沈棠心下不由烦躁,面上却仍得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做派,只盼着姨母快点儿发话,好让自个儿赶紧从他眼前消失。
可宋凝偏生不愿如她的意,似笑非笑道:“母后多虑了,表妹天真烂漫,如同太液池的清流一般,孤觉得如此甚好。”
沈棠忍了忍,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心头窜起更多的是愤懑。
他还真当自个特意守在太液池,毁了名节跳进去也要嫁他?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棠咬了咬下唇,将那一声“呸”强行咽进肚子里。
“是棠棠的错,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皇后不明所以,瞧了瞧沈棠,又瞧了瞧宋凝,心下虽怪异,却只当是一双小儿女在御花园里起了冲突,忙打圆场:“是本宫没教好这丫头,才让这她整日里没个轻重,冲撞了殿下。”
沈棠垂着眉眼,鸦羽似的睫毛一颤一颤,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泛着一些红,这可怜见的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凝的目光从沈棠低垂着的脑袋,又探到微颤的双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儿臣说笑罢了。”
轻轻揭过此事,宋凝又关心几句皇后的身体状况,方才起身告辞。
皇后点点头道,“你事务繁忙,本宫也不好多留你。”
顿了顿,她道:“就让棠棠替本宫送你罢。”
宋凝余光瞥见,沈棠伺在皇后身旁,头颅低垂,如同个雕塑般不言不语,更不看他一眼,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没听见。
他居高临下地睨她,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不必了。”
原本如石雕一般的沈棠听了这话,倏然屈膝行礼:“臣女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