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倒是也没有纠正,怜惜他的遭遇,轻声问着:“你方才躲在那边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叶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今日也没有看见世子爷,想问问他去了什么地方。”
良辰刚好端着一盘糕点过来,闻言笑了声,看着叶生的眼里多了几分警惕,“那小兄弟倒是问错了人,后院中的人可万万不能过问爷的行踪,我们如何知道世子爷在什么地方。”
叶生许是听出了良辰话里面的针对,表情有些讪讪的,“我只是随意问问,没有旁的意思,嘿嘿。”
他瞄了一眼沈棠手中的书,转移话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姐姐看得可是《风俗志》,要是没有看错的话,这还是我的先生所著。这本倒是不好,起先先生编撰的时候,错信一个匠人的胡说之辞,后面的地方都是错的。”
“你的先生?”沈棠略微有些惊讶,瞧了一眼《风俗志》上的落笔,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文人。读书颇费银钱,更不须说拜名师。而文人多是清高,有时候拿着千两银子上门,都未必能够拜入门下。
她瞧叶生也不是富裕人家,未必能承担起这笔费用。
叶生许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是个调皮的,日日躲在屋角下听先生授课,后来被先生发现了。先生人好,许了我进学堂。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倒是没有再去了。”
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沈棠也不会去戳他的伤疤,考校起叶生的书文来。交谈下来,沈棠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他年纪虽小,看上去也有些二混痞子的派头,可见识却是不俗的,引古论今,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说完了之后,他暗戳戳地向沈棠问:“世子爷可有要让我帮忙的事情,若是有只管说,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
沈棠估摸着他是真的着急了,就将这件事情应承下来,却也没敢将话说满,“等他回来,我替你问问。”
她倒是说到做到的人,等了陆持许久的时间才见他踩着夜色回来。
他见沈棠还在厅堂内等着,眼神里划过片刻的敬业的之后,便将披风交给一旁的丫鬟,坐到女子的身边,“可用过晚饭了,怎么一直在这里等着?下次若是我回来得迟了,你就先用饭。”
“我今日吃了不少的糕点,不怎么饿。”
沈棠倒是真不饿,先头月份浅,挑食什么的还不明显,现在月份大了,吃什么都感觉没味道。今日还算是好的,前头还吃了小半碟的糕点。
人家有了的身子的,多是会变得圆润些。陆持看着她的下巴越发尖细,盛了一碗汤给她,“喝些汤,让人将饭菜热着,若是晚上想吃了,再用些。”
“今日叶生来找我,顾及想问你,什么时候去救叶家村的人。他倒是精明的,没有直接说,弯了几个弯子才来问我。”
沈棠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颇为感慨,“年纪这样小,有这份见识和胆量已经是难得,若是托生在好人家里,又或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这个世界上只有遭遇相似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沈棠看向叶生的时候,多数也在看过去的自己。可她比叶生好的多,至少伯恩王府给了她遮风挡雨的地方,吃穿用度上比一般人也优渥很多。
陆持顿了顿,拿着手边的热帕子擦了两下手,看着她勾着嘴角,“你心疼的吗?”
好好的话愣是被他问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沈棠撇开眼去,将银勺放了下来,“你胡说什么,他年纪还小,我只是将他看成了弟弟。”
“他已经十三岁了,放在簪缨世家,都早早安排同房了。”陆持面上没有多少的表情,只是声音里掺着冷意,端着青瓷碗舀了一勺汤递到沈棠的嘴边,“你既然有了身子,就不要为这些事情伤神。若是下次他再来,让丫鬟同他说,让他来找我。”
沈棠心里无不是惊讶的,叶生的个子偏矮,又过分削瘦,她还以为他只有十来岁的样子。她瞧了一眼在嘴边的汤水,忽然觉得一阵反胃,捂着嘴巴就要吐。
良辰忙拿过来口盂,半途被陆持接过去,直接捧在沈棠的面前。
呕吐物本就污秽,哪是爷们碰的东西。陈妈就要上前帮忙,忽然就顿住了。她瞧着那个风光月霁般的少年郎,丝毫不避讳地用热毛巾替女子擦拭嘴角的污秽物,半步不离,轻声问:“可还有什么地方难受?”
她伺候过不少的人家,也瞧见过人家恩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也是头一次见到男子如此照顾自己的夫人。顿时她就明白那个小丫头的话,爷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好得很,哪里容得下旁人。
心里觉得一阵羞恼,后悔今日说出那样的话。
沈棠吐得厉害,等缓过神来时,整张脸都是煞白的,软着手脚被男人搂在怀里。
陆持下颌的紧绷,身子有些僵硬,让人将饭菜撤下去,招来陈妈问,神情罕见得有一丝紧张。“她……这是怎么了?”
陈妈见他这样,褪去了一贯的稳重,倒是有些少年的样子,心里无不是感慨,面上倒还是恭敬的,“夫人是正常的反应,女子有孕之后都会这样吗,等月份再大些,就自然而然地好了。”
“可有什么法子?就这么一直吐着?”陆持的声音里都染上几分厉色。
沈棠又是恶心,趴在口盂上吐。她先前已经将东西吐了干净,此刻只是干呕着,胃里翻涌着,想要要打结。她眼尾发红,刺激地眼泪都往下面掉,白煞着一张脸。
陆持的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动作轻缓拍着女子的背部,冷说冲着陈妈说:“你想个法子,让她舒坦些。”
这女子怀孕之后容易呕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叫她能想出什么法子。陈妈刚要开口,男人凌厉的视线就扫了过来,那瞬间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说出口的话就完全变了,“我去做几道开胃的菜,让夫人试试。”
“嗯。”得了话,陆持的目光又全然放到沈棠的身上,将沈棠一把抱起,往屋子里走。
谁都没有想到沈棠的孕吐来得这么厉害,单单是晚上,她又趴在床边吐了三四回,差点连腰都没有办法直起来。别说是吃东西了,就是光闻见味儿,都是反胃的。
陆持守了一夜,天刚亮就让人去请大夫,大夫倒是开了些药,只是药还没有端进门,沈棠就扬着巴掌大的脸,泪眼汪汪地瞧着他,“陆持,我喝不下去,别让他们端进来好不好?”
他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宁愿此刻受罪的人是自己。女子的四肢仍旧是纤细的,抱在怀里也没多少的重量的。只有小腹的地方微微凸起,汲取着原本属于女子的养分。他侧过头去亲女子的额头,狠了狠心,“先试试看,大夫说喝完之后,身子就会好了。”
沈棠想了想,头皮都是发麻,那种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她挣扎着就要往后面躲,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是一片泪渍。
“沈棠,听话。”陆持冷声说。
“我不要。”她才说了一句话,面上表情就有些不大好,连忙趴下去,肩膀松动着,一下一下地干呕着,光是听着声音,都觉得难受。
陆持也不敢勉强她,阴沉着一张脸让丫鬟们做了不少的东西进来,一样一样地试着。倒是有两样能下口,可过不了多久又吐了干净。
这样整整持续了三天多的时间,到最后沈棠实在是受不住,抱着陆持,声音里染了浓重的哭腔,“陆持,我难受……”
温热的泪就落在颈间,往人的皮肤里渗。陆持几乎是三天没有合眼,眼睛里充满着红血丝,眼睁睁瞧着女子的身体一点点虚弱下去。稍微合上眼睛,就忍不住多想,
屋子里格外安静,他缓慢闭上眼睛,听到了隐忍而克制的男声。
“乖,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
没有人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有多欢喜,也无人知道他曾在深夜里一遍遍幻想孩子是何种模样。他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对这个有他和沈棠血脉的孩子怀着最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