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玉眼尖,一眼便看到太子黄色朝服下摆一角略沾了些墨迹,玉色靴帮上也有一块黑,却装不见,只带着笑,迎上去恭敬地朝他施礼,口称殿下安。
太子原本神色沮丧,见刘伯玉在,微微咳了下,挺胸嗯了一声,从刘伯玉身边走了过去。
徐令朝刘伯玉招了招手,刘伯玉上去。徐令一边引他进去,一边压低声道:“刘大人,皇上这会儿不高兴,你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别挑这功夫说。别说咱家没提醒你。”
刘伯玉道:“哪有什么不好的事?下官心里清楚着。多谢公公提点。”
话说着,两人到了殿前,徐令站到门口,朝里面轻声轻气喊了声“皇上,刘大人来了”,半晌,里面没回应,便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刘伯玉定了定神,走入了殿内。
殿内地上铺了平整如镜的青色磨砖,桌案前的砖面上多了一块黑色的墨痕,虽已经被小太监收拾过了,但还是隐约可见。皇帝已经卸去了冠冕,只穿了身常服,半靠半躺在一张长榻上,脸色仿佛有点发青,微微闭着眼睛,从刘伯玉的角度看过去,神色显得疲乏而落寞。
刘伯玉不敢细看,到了近前下跪,要行叩拜礼时,榻上的皇帝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道了声“免礼”,接着便从榻上下来,被小太监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刘伯玉谢恩过后,从地上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站着。
“昆达,徐令说你不是要见朕吗?见了怎不说话?”皇帝叫了声刘伯玉的字,开口问道,声音虽然苍老,但听起来已经平静了下来。
刘伯玉抬起眼,对上皇帝的目光。
今上年轻时辅佐先帝打天下,南征北战,在兄弟中脱颖而出,以三十岁壮年而登基,至今三十多年,修文偃武,海晏河清,朝中文武无不甘受驱策。如今虽然老了,刘伯玉甚至隐隐听说,皇帝身体似乎也大不如从前,但一对上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刘伯玉还是不敢对视,忙垂下眼,恭敬地道:“陛下,臣今日斗胆觐见,确实是有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皇帝嗯了声,“你既叫徐令传话进来了,怎还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是,是,”刘伯玉不敢再拐弯抹角,踌躇道,“陛下,不知您可还记得先帝兆元十八年状元,曾任中书令的范阳卢嵩卢自安?”说完便不敢抬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
对面皇帝眼中蓦地暗光一动,稍顷,刘伯玉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带了些漫不经心,“突然提他干什么?”
刘伯玉暗暗呼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道:“陛下,卢嵩当年出京后,历任各地知县,百姓无不交口称赞,称其为名副其实的父母官。如今他在庐州荔县任上。刚前两个月,荔县押送在路上的银鞘被人劫走,因无法按时入库,加上些别的罪名,庐州州官便将他革职投入狱中……”
刘伯玉说着,偷偷抬眼看了下,见皇帝已经靠坐在椅背上,闭目一动不动,神情冷漠,似乎睡了过去。暗暗吞了口唾沫,又跪了到了地上,继续道:“臣也是刚前几天才知道这消息的。盖因卢嵩的外甥女,便是从前平南伯爵府的沈弼的孤女,只身入京,找到了臣。据沈弼之女的说法,卢嵩乃是因为得罪了荔县一户与……与太子府有牵连的人家而被设计陷害才入狱的。她恳求下官为她在陛下面前传情,欲求见陛下天颜。下官原知道不该应下的,只是下官当年与卢嵩也算有过一场交往,今日他外甥女千里迢迢找了过来,于情于理,臣也推辞不了,故斗胆来见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
说完这段话,刘伯玉后背已经沁出了汗。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听着来自对面的动静。
殿内香炉兽口徐徐喷吐着一缕缭绕青烟,静的刘伯玉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一下下加快的声音。坐上的那个天子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就在卢嵩开始惶恐,打算乞罪告退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那个沈弼之女,现在何处?”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刘伯玉忙道:“臣斗胆,令她随臣车驾已经到了这里。臣是想着,陛下若愿意见,臣便带她入内。若不见,臣便将她送走,令她再不要踏入京城一步。”
“既然人都带来了,且听听说什么吧。”
皇帝慢慢睁开眼睛,道。
刘伯玉压住一下变的飞快的心跳,急忙叩头谢恩,复起身倒走着后退,到了殿外,才转身飞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