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 !
话说是夜,云鬟借口畏怕,留了青玫陪自己同睡,守着此刻安好的青玫,对比她身上将发生的……着实地暗暗悚然。
先前,当在葫芦河畔的柳树下醒来那时候,她兀自有些神志不清,模糊之中,看见柳丝微晃,面前却是青玫担忧的脸容,柳眉杏眼,真切而鲜明。
那温柔的轻唤把云鬟的记忆唤醒,历历在目,一瞬间……过去同现在,猝不及防而天衣无缝地重合。
然而纵看她曾经历过的,一路而来,崔云鬟已经习惯了的,竟只是“失去”二字。
幼时的母亲,陪伴的青玫,再往后……不堪回首的种种。云鬟只是逼着自己去“不想”,竭力去适应罢了。
不然,又能如何?
她尽量避免想起那一层层的伤痛,并尽量不去理会身遭发生的种种,不纠缠,不参与,自然便减少许多不必要的记忆。
季陶然曾说她“人淡如菊”,赵黼曾恨她“波澜无起”。
而云鬟自诩“心若止水”,喜怒哀乐极少外露,落在人眼里,竟似木讷愚拙一般。
只想不到,那一生,竟仍是走至令她忍无可忍的地步。
今夜,在青玫的注视之下,云鬟闭着双眸,看似睡着,实则心中一刻不停。
当在柳树下睁开双眸那刻,自是不免意外,但也仅只是意外。
她任由青玫把自己抱起,任由她领自己回到了素贤山庄……见到了陈叔,乳母……那些逝去的人,一一出现在眼前,就像是一个带着笑意的美梦,可意识之中却隐隐预料到,这梦虽美,却注定短暂。
她早看破老天的伎俩,看似给了她一颗极甜美而诱人的糖,吞下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苦涩。
然而除了面对之外,她并无其他选择。
因此云鬟三分淡然地看着一切重又发生,就如同……如同前世苦闷之时的自个儿,实在受不得之时,便让自己回想昔日那些快活的时刻,因为不忘的天赋,每当回想,便如同“重生”了般,身心皆沉浸在那股永远鲜活的喜悦自在中。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云鬟才会感激老天给了自己这种天生之能,那些珍贵而短暂的欢喜过往,一幕一幕,如同暗夜微光般,支撑着她,缓步向前。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当真的“重生”一次。
一直到现在,云鬟才若有所悟。
这样温柔可爱的青玫,如何要遭逢那样不堪惨烈的厄运?而看似腼腆纯良的来福哥哥,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凶手?
她试探过几次,都看不出来福有什么险恶的居心或者企图,若说他极擅长掩饰,那也太过可怕了些。
而且云鬟知道,青玫心中……一定有人了
上回她自“梦魇”中惊醒,乳母跟陈叔相继来看,一墙之隔的青玫却并不见人。
青玫素来勤快警醒,绝不会睡得这样死沉,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并不在素闲庄。
这也正跟前世她遇害之时的情形有些契合了,倘若不是她自己夤夜离开素闲庄,又怎会死在外头?纵然真的是来福动手,来福自也先要把她引诱出去才能行事。
云鬟虽拿不准来福到底是不是真凶,但目前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让青玫再私下里出庄子了,只要她晚间不离开山庄,便极大地减少了被人暗害在外的可能。
所以今夜,云鬟才借口害怕,把青玫留在身边儿陪着自个儿。
连日来云鬟思量此事,至此忽然隐隐醒悟:或许老天让她重活一世,意义正是在此。
她闭着双眸思量,察觉青玫探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就宛如……昔日谢氏在世之时的动作。
云鬟禁不住往青玫怀中贴近了些,小手攥着青玫的衣襟:以后如何且不论,只是这次,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话说这日,一大早儿,小狗子捧着个柳条小簸箩,上头放着三块白生生的豆腐,往素闲庄而来。
狗子家中有个不大的豆腐坊,隔三差五,狗子爹做好了豆腐,便会叫他趁新鲜,送几块到素闲庄来,因先前开这豆腐坊之时,多承蒙了素闲庄的恩惠,乡下人淳朴,便用此法儿且表心意罢了。
而小狗子是最爱做这差事的,一路上小心翼翼捧着簸箩,眼看将到了庄门口,不由加快了脚步。
正在满心欢喜之时,忽然身后有三个青年男子快步上来,看小狗儿如此,中间一人笑道:“这小东西捧得什么?”
左边一个大笑道:“奎爷竟是不食人间烟火了不成?如何连豆腐都不认得了?”
张奎笑道:“老程你懂什么,我哪里是不认得,不过是看这小东西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故意问他罢了。”
小狗儿见这三个面生,又听他们粗声大气地调笑,不免胆怯,低头便欲走,不妨谢奎将他拦住,道:“小家伙,你急急地往哪里去?爷一路走来正有些肚饥了,这豆腐给我吃一块儿。”
小狗儿吓了一跳,忙道:“不成。”
谁知张奎口中问时,手早就伸了出去,小狗儿话音未落,他已经三根手指扠了一块嫩豆腐,低头便吃了一嘴。
小狗儿万万料不到竟有人这样蛮横无礼,不由呆了,谢奎风卷残云似的,那豆腐且又软甜,顷刻就被吃了个精光。
小狗儿才反应过来,登时叫道:“你干什么?!”
张奎还欲说笑,却见他的同伴们早已经走出几步去,其中一个方正大脸儿的,回头唤道:“别跟孩子纠缠,还有正经事呢。”
张奎方抹抹嘴,迈步欲行,小狗儿忙上前一步,想拦住他,谁知张奎走得急,两人一撞,小狗儿身不由己,往后跌倒,手中的簸箩早就翻了,剩下的两块豆腐跌在地上,沾草带土,显是不能要了。
小狗儿见状,又气又恨,便放声大哭起来,谢奎虽意外,却也不当回事,反嗤笑了声,便赶到那两个同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