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上了汪平的车,报了周妈所在的医院的名字。
“去附属第二医院。”岑露白吩咐。
姜照雪脑子猛地嗡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后悔,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她说服自己,这种情绪,在此刻无足轻重。
一路上,岑露白一直在打电话,联系附属第二医院的院方、更上一级的医科大附属医院专家、岑遥、之后可能需要用到的护工……方方面面,她始终冷静而周全,有条不紊。
姜照雪本来还想安慰她的,可她看着她沉静的眉眼,连自己本来跟着慌乱的心都逐渐安定了下来。
好像只要有岑露白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处理不好的事情。
她的言语,在强大的岑露白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用自己无声的存在给予岑露白不知道是否真的被需要的力量。
三十分钟后,车子在附属第二医院急诊部的门口平缓停下。
熟悉又陌生的红色招牌在姜照雪的眼里闪烁,往事忽然像刚刚车窗外飞速略过的街景一样,影影幢幢地朝姜照雪压来。
姜照雪下车,在原地迟疑了几秒。
岑露白不动声色地看她。
姜照雪回神,若无其事地抬脚走进了这个她曾经往返过数百次的地方。
岑露白敛眸,跟了上去。
深夜的急诊部,安静而忙碌。姜照雪轻车熟路地带着岑露白进到了急诊病房,找到了病床上躺着的周妈。
周妈是下雨后出门扔垃圾时滑倒了,当场腿和脚就动不了,站不起来了,在细雨中瘫坐许久,被路过的好心人打了120送来的医院。
本是不想惊动岑露白的,可医生检查后说她腰椎是爆裂性骨折,很严重,最好要做手术,她寡居多年,也没有孩子,身边没一个能商量的亲人,这才没有办法地打岑露白电话询问意见。
没想到岑露白在北城,马上就过来了。
“又麻烦小露你了。”老人家躺在病床上,神志是清醒的,脸色却十分惨白,“这么晚了,还让你们小两口跟着跑一趟。”
她语气里全是内疚。
岑露白摇头,眼神温和,不顾忌她手上的脏污,摸了摸她的手,只关心她:“现在会很难受吗?还疼吗?”
周妈眼皮颤了颤,眼角一下子有泪淌出。
“不疼了,不疼了。”她轻喃。
床边站着的几个医生之一表示:“先挂了止痛消炎药的。”
姜照雪和岑露白稍稍安心。
有电话进来了,是刚刚联系过的医科大附属医院的专家也到了,岑露白看姜照雪一眼,示意:“我先出去和医生们谈谈。”
姜照雪配合:“好,你去吧,我留在这里陪周妈。”
岑露白点头,和几个特意被叫来的医生一起出去了。
姜照雪走近了些,站到床头边上,柔声关怀周妈:“要喝点水吗?”
周妈摇头。
她精神还好,关心姜照雪她们原本是在做什么,是不是打扰到她们的夜生活了。
姜照雪一一应了,温声细语地宽慰她“没有、没事、没关系的”,关心她湿着头发冷不冷,给她擦脸,和她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袋药水要挂完了,姜照雪按床头的铃叫护士,护士没出现,姜照雪准备出门去找,刚转过身,就看见岑露白和一个护士一起进来了——是明妍父亲当初住在这里时的管床护士。
遥遥相望,护士也愣了一下,明显是认出她了。
“挂完了?还有一袋,我换一下。”护士和岑露白一起走近,朝她笑了笑。
姜照雪僵硬地点头,一瞬间又有那种置身过往、无地自容的感觉。
明妍的父亲当年出意外后就是在这家医院救治的。站在这间医院里,她曾数度被明妍恐同的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歇斯底里地驱赶、不留情面地数落,几乎把这辈子没听过的难听话都听尽、没丢过的脸面都丢完了。
科室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这个鞍前马后,却始终不被待见、被骂没皮没脸的异类。
这么久以来,她不愿意来医院,就是害怕这些记忆再被钩沉起。她害怕医院这过分犀利的白光、光洁的地板,再次倒影出那个被人用眼光活剥着的、卑微的、难堪的、褴褛的自己。
她看着对方利落地更换药水袋,说不出一句寒暄的话。
倒是对方换完了药水袋,转身要出去之前,忽然对着她眨了下眼,夸赞:“你太太很漂亮,你们很般配哦。”
眼里是全然的善意。
姜照雪愣了愣,紧绷着的神经忽然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
即便婚姻是假的,她好像也在这善意的祝福里找回了一丝破碎的自尊和体面。至少她站在岑露白的身边,以爱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她觉得自己虚荣、可笑,居然需要用这个来装点自己,可启唇应“谢谢”,却还是忍不住鼻腔微酸,唇角泛笑。
好像终于能够不当鸵鸟,在这里、在一场黑色喜剧里,挺起脊背、抬起头、扯出一抹笑直视过往了。
她释怀了。
发自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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