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到本宫这儿来坐坐,”钟情一伸手,随手撕开那帕子,抬脚往内室走去。
钟情前脚刚刚在内室坐下,允僖活蹦乱跳地滚了进来,带着满头的热汗就要往钟情怀里钻,被钟情嫌弃地一指头推开,撵他在绣凳上自己坐着,叫抱琴来奉了茶。
允僖乖乖坐好,托着下巴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冲钟情卖萌,拖长了声调故意奶声奶气地唤她:“阿娘~”
一脸的犯错后讨好卖乖的模样。
第42章怀信
钟情纵自认早不吃他这一套了,也被叫的心尖颤了那么一下。
不过也就仅仅只有那么一下。
钟情板着脸,正襟危坐,严肃地问允僖:“今日上午,傅家侯爷与陛下提的那个‘小侄’......傅家怀字辈里的有个信哥儿,你可曾与他来往过一二?他为人品性如何?”
方才闵姑姑来报上书房的事宜时,自然也顺带着小心翼翼地禀了钟情这位被虞宁侯处心积虑着想安排到允僖身边去的“小侄”的名姓——傅怀信这个名字,在钟情所能触及到的关系上,却是声明不显。
钟情只隐约回忆道,傅怀信的父亲,似乎本是傅家大房那一支的某个偏门亲戚了,只是行事干练,得了傅从楦的眼,随侍左右,后来在跟随傅从楦上大同府任职时,出了当年满朝哗然的宣府总兵贪贿案,波及蔓延之广,甚至险些给大庄惹了战火,最后是傅从楦亲自披巾挂帅撵的胡人退兵五百里,而傅怀信的父亲,也是命尽于宣同。
傅怀信的母亲不过是个农户之女,当年千辛万苦才生下他,丈夫死后,却是难以再独自支应门庭,改嫁之后,索性就将孩子直接给送到了虞宁侯府,请求傅从楦看在故去夫君的份上,看顾这孩子一二......毕竟虞宁侯府家大业大,想来是也不缺这孩子一口吃的的。
现如今,傅从楦却是想干脆地将这孩子送进内宫里。
傅从楦这个人......深沉而有谋算,钟情想不明白他这神来一笔的缘由所在,一时半会儿的,也还不想贸然去招了他的眼,只是毕竟事关允僖,在儿子的事情上,钟情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
既是要给允僖选伴读,自然也是得要先问问孩子自己的心意何如的。
允僖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傅家怀字辈的信哥儿”、“傅家怀字辈的信哥儿”......突然一拍手,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怪笑道:“母妃,您不是在说傅怀信那个晕才吧!蛤?”
抱琴捧来巾帕,钟情亲自捏着,狠狠地给允僖擦了把脸,抹得他的小脸蛋都通红了,才甩下帕子,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允僖的神色,状若随意地宣布道:“虞宁侯在你父皇面前推举他入宫,做你的伴读。”
允僖的脸色猛地变了,震惊道:“原来上午虞宁侯要推举的人是傅怀信啊!早知道,早知道......”
允僖右手握拳,狠狠地击在左手手心,满脸的悔恨叹惋,重重地叹息道:“早知道是这样......儿子当时就不等父皇开口,自己直接先答应了!”
“为何?”钟情的目光微微顿住,凝在允僖悔恨叹息的脸上,轻声道,“僖儿,那傅怀信的人品才德,你很是信得过么?”
“远远地见过两三次吧,是个闷嘴葫芦,品性如何倒还看不出来,谈不上什么信不信得过的,不过......”允僖促狭地笑了笑,十分高兴的样子,幸灾乐祸道,“文采却是半丝无的,他的文章做的可是比我还差!”
钟情看他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就不由失笑笑,但是也仅仅只笑了一下,就又笑不出来了。
傅从楦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把插人的意图做的如此明显,也是送来这么一个在允僖看来都算得上是“绝无文采”的人,钟情一时不解,反而更不好轻举妄动了......
——堂堂一个傅侯爷,总不至于打算用一个酒囊饭袋、绣花草包来使“故意把人带坏”这种不入流手段吧!陈祭酒家的那位三公子,出了《品花宝鉴》的丑事后,可是连累着全家都被成帝贬的贬、罢的罢......眼见着是远不如当初的名望了。
如此前车之鉴在前,傅从楦难道就这么一点手段?
“母妃母妃,”允僖却完全没去想过,钟情苦思不解的那些东西,他蹭到钟情腿边,躺倒下来,枕在钟情的腿上,侧着脸眨巴着大眼睛卖萌撒娇道,“......如果虞宁侯举荐的真是傅怀信,您就答应了呗......儿子可听父皇说了,儿子的伴读的事儿,他是管不着的,最后是您拿主意......那个傅怀信挺有意思的,让他进宫来呗,他挺合儿子胃口的......”
“本宫打量着,”钟情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允僖的小脑袋,被他气得生生地笑了出来,愤愤道,“......你这不就是看了人家书读的比你还差,好不容易碰到个这样的,就想逮着来给自己当绿叶衬了,是不是?”
“儿子冤枉啊!”允僖被钟情戳得小脑袋一摆一摆的,却仍还腻在钟情身上赖不起来,嘴里怪模怪样地叫着冤枉,神色却无半分焦急之色,只懒洋洋地笑着道,“......母妃也太小看儿子了,儿子是无甚志气,但还没到要从旁人身上去找优越感的地步,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儿子自己心里有数......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天下人何其多也,各人有各志,世人偏偏非单以读书论高低,岂不可笑哉?难道这世间之事,是只要读了几本酸书,就全都能解决了的?......儿子想要傅怀信,与他书读的好不好没有一丝关碍,他好也是锦上添花,不好也是瑕不掩瑜......这人很有意思的,我亲眼见过他,一顿饭吃下了二十个馒头,两大碗肉,半年前的时候,他就能一口气拉开五石的弓!......母妃,儿子要他!”
钟情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脸上的狐疑之色才是彻底掩饰不住,怀疑地看着允僖,觉着这孩子牛皮吹太大了:“五石的弓?......傅家那孩子才多大?半年前,也就将将八岁的吧?......他能拉开五石的强弓?多少壮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个小孩子可以?你别不是看岔了吧?”
钟情好悬,才把那句“你喜欢就喜欢,可别不要糊弄母妃的好”给咽下了。
她是不想再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不信任、不尊重了。
既然好不容易才能重活一世,旁的先不论,于允僖的事情上,钟情希望他这辈子是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自信豁达的,而不是再像上辈子那样,被自己这个懦弱的母亲强按着认下本与他无关的事情,愤怒又委屈地发泄般喊出那句“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
“这有什么?”允僖懒懒地躺在钟情的腿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母妃的情绪波动,只混不在意道,“......昔日那楚霸王还力能扛鼎呢!天下之间,就是有这等天生力气大的奇人异士啊!”
“……练武房的几个陪打都很没劲的,完全不敢使力气,就知道糊弄着我们玩,三哥又一点都不抗揍,我不过就与他对练了一次,他倒好,之后直接请了半个月的假再没去,闹得跟我怎么了他似的,没劲透了......让这个傅怀信入宫吧,儿子觉得他能行的,肯定很有趣!”
钟情迎着允僖激动向往的眼神,一时沉默了。
有多久,她没看到这孩子这般纯粹的高兴与期待了?钟情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似乎自从一年前的围场牧猎出事后,允僖与往常一般高高兴兴、无拘无束、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就多了一层薄薄的,但是也挥散不去的阴翳感。
钟情自然知道症结在哪里。
那一句——“殿下不需要这样的。”
不需要......这样优秀的。
允僖记了太久了。
“既是侯爷举荐的,自然是要相互友爱的,”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忍让孩子太过失望,也没有再多提傅怀信的事儿,而是转口问起了旁的,“说起来,崔家的七郎、卢家的四公子,僖儿都是见过的......僖儿觉得他们又如何呢?”
这两个,是上辈子后来钟情给允僖挑的两个伴读,家世才德都一般,只是胜在稳妥。
背后的家族不站队、不靠边,已经是当时钟情唯一的要求了。
“崔七和卢四?”允僖听到这儿,顿时倍觉无趣地撇了撇嘴,把脸埋在钟情的膝上蹭了蹭,小声嘟囔着抱怨了句,“一个锯嘴葫芦,一个教条呆子,都好没意思的啊......”
钟情作势轻轻地往他背上打了两下,允僖讪讪地住了嘴,不敢再乱编排了,钟情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索性趁机撵允僖起来去洗漱,瞅着时辰,谨身殿的传召也要来了。
领头的是谨身殿大太监关红的小徒弟关海。
见钟情亲自领着人开了永寿宫的殿门出去迎,关海立马慌了,他哪里敢在这位娘娘面前摆谱,关海急急忙忙地给钟情打了个千,小声地禀告道:“钟妃娘娘,陛下口谕,请小的带您过去谨身殿一趟。”
关海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抱琴低头给他塞了赏,钟情抬手请了他起来,也不多话,略整了整衣饰,直接就跟着关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