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阙门之变后,孙家满门抄斩,孙沢更是被凌迟处死,也就是正是因为东阙门之变,白皇后放了陆言绪的三万精骑光明正大地进了洛阳城,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若非陆言绪以此威势相逼,当初的陆侧妃,也未必就能如现今般入主慈仁宫,得封孝纯皇太后。
但无论孝端皇太后与程国公府如今,究竟有几多痛悔当初的“引狼入室”、“放虎驱狼”之举,于实际而言,终究是无济于事了,东阙门之变后,原吴王妃孙氏为吴王所出的三子二女皆被杀戮,吴王的子嗣经过吴王妃本人与东阙门之变的两次屠杀,除却成帝自己,就剩下了一名歌姬所出的庶女,因生母从未得宠,太过不起眼,反而叫吴王妃给遗忘了。
也就是如今的万春长公主。
昔年为平昭与襄阳加封时,孝纯皇太后为了与孝端皇太后斗气,便把如今的万春长公主,当时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在脑袋后面的吴王庶女给翻了出来,推到台前请求加封,更难得的是,时任参知政事,有“小宰相”之称的梁启任梁参政,也认为孝纯皇太后此举是很有必要的——倒是与陆太后自己的那点子小心思无关,实乃吴王子嗣几近被屠戮一空,梁启任上书,为陛下百年后的名声计,应当敕封庶姐,以示其对兄弟姊妹们的友爱恩赏。
万春长公主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后来爹死了娘也死了,孝纯皇太后早年在吴王府时过得不好,对她这个当年的同历者、吴王府旧人更不会如何上心,万春长公主当年痴恋楚襄侯世子,哭着喊着要嫁到楚襄侯府去,被孝纯皇太后几番不留情面地拒绝后都仍不死心,几乎把自己闹成了满洛阳的笑话,最后及笄之年,被孝纯皇太后像扔一个烫手山芋般扔到了平远侯府里去,平远侯王家自文宗皇帝那一朝起,就久不受庄朝皇帝们的待见了,万春长公主自然也瞧不上王家,嫁过去后,与自己的夫婿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些许家宅摩擦,动辄喊得满洛阳皆知,不知道有多少洛阳贵妇人,每天就指着万春长公主与平远侯家里的那点破事下饭呢。
这样的人家,容嫔怎么可能愿意把羲阳公主许过去!
羲阳公主今年一十有二,离及笄尚还有两三年的时光,以钟情的眼光来看,孩子还小着呢,但容嫔身为人母,自然思虑得要多一些,容嫔自成帝十年因在孩子上的分歧与成帝起了矛盾后,便就此无了宠,虽说也是她自己求仁得仁,但未免心生悲凉,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指望不得谨身殿里的那位陛下几何了,在女儿的婚事,自然更有“早做打算”、“有备无患”的想法了!
“不瞒娘娘,”容嫔苦笑道,“嫔妾原是想着,想着把羲阳许给她表哥的,刘家日后纵是再如何落魄,川蜀之地,总还是缺不了他们小儿女的一口吃穿......襄阳长公主日前为了林家的子侄向嫔妾隐晦地提出求娶之意,嫔妾本就正是在琢磨着该寻个如何的由头不伤情面地婉拒了才是!......谁成想,刘家那边聘书未下,林家那边媒人未回,万春长公主这就急不可耐地在咸安王的寿宴上大肆咧咧地喊了出来,这下子,满洛阳都知道她属意亲上加亲,为她那不成器的长子求娶我们家羲阳了!”
要不是在钟情面前,尚且还端着两分脸面,以容嫔的性子,几乎就要直接破口大骂,直接问侯万春长公主:“你怎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儿子什么模样,还敢肖想我们家羲阳!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无论如何,万春长公主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地就直接宣扬出去,也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那些长眼睛的,知道是她与王家一厢情愿,不知内情的,说不得还以为容嫔与羲阳公主这边是点了头的呢!
而事到如今,容嫔不管站出来如何解释,于羲阳公主的名声而言,也是必然有损了......钟情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往日与容嫔纵有那些许龃龉,但在儿女的婚事、前程面前,这份做母亲的心急如焚,钟情是感同身受的。
“不知容嫔姐姐如今,”钟情轻叹道,“......又是作何打算?”
“王家那边,”容嫔寒声道,“嫔妾是没想着去搭理的!......省的他们再蹬鼻子上脸,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了!嫔妾已与从兄送了信去,最多半个月,刘家的婚书和小定礼就到洛阳了......嫔妾如今唯一担忧的,是万春长公主放出话来,说她要入宫面圣,请求陛下为她儿子赐婚!”
——一旦成帝开口,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也是如今容嫔急急忙忙的,连脸面都顾不得了,低声下气地求到钟情面前的缘故。
“不会的,”钟情一听是这个,顿时笑了,“......羲阳毕竟是陛下的长女,还是第一个孩子,她的婚事,陛下不可能不过问姐姐的意思就直接许出去的!”
其实钟情本想说的是,以万春长公主往日一贯的行径,怕是成帝自己也被累着头痛许久了,这样的亲家,他可未必想结!
容嫔一听钟情这语气,顿时也松了一口气,提了许久的心也隐隐放下了一半,几乎是带着有羞赧的歉意与钟情解释道:“嫔妾也是一时情急,并没有丝毫指责陛下的不是的意思,只是万春长公主她,她毕竟与陛下是亲姐弟啊!那,那也不是嫔妾嫌贫爱富,实在是他家的儿子与我家羲阳,也确实是不大合适啊......还是恳请钟妃娘娘,帮着嫔妾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吧......待羲阳出阁那日,嫔妾也叫她来给娘娘磕个头,她日后,会记着娘娘今日的恩德的!”
容嫔话到最后,悲从中来,眼眶都隐隐作红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先的承乾宫容嫔,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钟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容嫔的手,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记挂着这件事了。
容嫔低头擦了擦眼泪,千恩万谢地与钟情告退了。
是夜,成帝过来,洗漱熄灯罢,钟情便躺在床上,与他将今日容嫔过来所求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成帝倒是不怎么惊讶的意思,只略略点了点头,简单地告诉钟情道:“你直接回她不必忧心就是......万春日前,确实来谨身殿找过朕,提了想亲上加亲的意思,朕直接给回了,说羲阳的婚事,朕心里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了,她又紧接着追问到羲和,朕当时懒得与她多费唇舌,告诉她你要愿意等,你就慢慢等着吧!......她现在大略正把主意往羲和身上打呢。”
提到羲和公主,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硬了几分,须臾后,成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把钟情揽到了怀里,抵着她的额头,垂下来的眼睫里,是不容错辨的歉疚之意。
“宝儿,”成帝沉声道,“你做的那个梦,大约是真有些意思的,朕与你说个事儿,先说好,你先不要急......”
钟情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成帝。
“朕从永和宫里,”成帝寒声道,“......搜出了甲子桃木!”
“是那个名叫‘翡翠’的宫女,费尽心思让人弄进来的!”
“那是,”钟情怔忪片刻,眨了眨那双盛满了疑惑的杏子眼,不解道,“......那是什么?”
第56章致畸
“甲子桃,顾名思义,一甲子结一桃,除此以外,与正常桃木无异,”成帝眉目沉沉,深深地看了钟情一眼,缓缓继续道,“......无异香无亮泽,但它从枝到叶、从果到木均有剧毒!虽然方法得当亦可作解毒之物,但这东西常人长久接触必然不好,外形绝类桃树,其木最是阴毒!”
钟情呆呆地听着,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怔忪间带着丝丝震惊与后怕。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成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眼眸里闪过几分不容错辨的沉痛之意,心寒道,“最重要的是,太医们告诉朕,微量甲子桃之毒与柳桂合用,即可致孕妇畸胎!”
——柳桂,性温之物也,散寒解表温通经脉,是怀着孩子的妇人于孕期服用也无碍的。
前世的钟情,更是......
钟情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手脚冰冰凉,攥紧了成帝的衣摆,颤抖着问他:“是不是,是不是......放在一个玩偶里......那个什么甲子桃木,是不是放在羲和公主的一个木偶娃娃里!”
话到最后,钟情的声音都陡然尖利了起来。——有个木偶娃娃,她前世常见羲和公主抱在怀里,进进出出,从不放下!
成帝垂下来的眼神不由更深了一些,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问钟情是如何得知的,只简单地告诉她:“不错,确实是从一个木偶娃娃里拆了出来的,那是一组套娃,外面的是檀木,拆到最后,最里面的却是桃木,甲子桃遇菱睢枝叶会变色......那刮下来的木屑,变了颜色。”
成帝没有告诉钟情的是,甲子桃那东西,即使太医院最以“博杂”著称的太医钱氏,也只道自己是在古书上曾经看到过,从未亲眼见到,对其是否存在都保持怀疑的态度,更遑论在当时确认那东西的真假......若非那个季神医的门生弟子当日恰巧在场,而且反应迅疾——据她自己所言,她这段日子就正在默《千金方》,把里面但凡有可能于妇人,尤其是于孕妇不利的方子全誊了一遍......如若不然,当时谁会去怀疑一个外面是檀木,里面却改了桃木的玩偶娃娃呢!
一边是极容易被人忽略的、极其正常的柳桂末,一边是常人闻所未闻、古书上难辨真假的甲子桃木,两者分开无人问津,合则一击毙命......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啊!
柳桂要入口,但它常见到,即使被人认了出来,也极难去联想到那幕后之人深不可测的诡谲心思!而甲子桃之毒,只需微量,甲子桃木,更是其上最阴毒之处,怕是只要在不经意间接触些余,点滴不显,日积月累下来,就将酿成一场惨祸......如此缜密,也真是好刻毒的一场算计啊!
就是不知道羲和公主本人,在这里面扮演着的,又是何等角色了。
——她究竟知不知情?倘若知情,她又知道多少?......钟情想到孝纯皇太后寿宴之上,羲和公主垂下眼睫看允僖时,那眸子中不容错辨的阴毒,以及上一世,她紧紧抱在怀里从不放手的木偶娃娃......那她那时候,是真的一心要害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吧?
这是有多深的仇恨?!
何至于此!!!
致畸,致畸......钟情一闭眼,仿佛就看到了小儿子青紫惨死的脸,小女儿脸上天生的瑕疵,只觉得心头积攒了两世的愤恨沉沉地埋在胸口,几乎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