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阮厚既觉得不可置信,而不可置信之外,更是深深地自嘲与狂笑。
笑自己“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钟妃娘娘,”年阮厚绝望地闭了闭眼,已经懒怠再去说什么“微臣若有心害你,这六年间,已经不知道能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了”,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钟情,一字一度地赌咒发誓道,“......我,年阮厚,若是生过半分害您的心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不能为人!”
“无论娘娘信或不信,”年阮厚在喉咙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哽咽,颤声追忆道,“这么些年,这么些年,从未央宫到永寿宫......微臣从来,从来都是......”
倾慕娘娘的风姿已久......
只是有些话,事到如今,却是再也不用说出口了。
钟情咬了咬牙,突然抬手,一把夺过拘惠手中的剑,用一种让人一观便是外行的手势握着,横在年阮厚颈前,一字一顿地逼问他:“你当真从无心害我?......哪怕,哪怕是为了苏鸣岚?”
年阮厚嘲讽地弯了弯嘴角,神情间流露出一种已经不屑置辩的落拓与心死。
“那若是,”钟情逼近,死死地盯着年阮厚面上的每一丝神色,继续寒声追问道,“......为了大皇子,为了大皇子的身家性命呢?......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昔日义姐唯一留下的骨血去死么?!”
年阮厚面色微变,瞳孔骤缩,瞬息之后,正想张嘴分辨些什么,于钟情而言,却已经不需要了。
——只要他生过那一瞬间的迟疑,对于上辈子那个对他毫不设防的自己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必死之局了!
钟情举起手中剑,冲着年阮厚的胸膛,狠狠地扎了下去。
剑入胸骨,卡的钟情插不进去也拔不出来,索性便就着这个姿势,居高临下地冷冷审视着弯下腰痛得要吐血的年阮厚,寒声质问他:“你当真敢发誓,你这二十余年,从未用毕生所学,动过半分害人之心?”
“我年家悬壶救世,”年阮厚咬牙抬头,盯着钟情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医者仁心,从不害人!我们纵是要报仇,也是堂堂正正地报!”
罢了,年阮厚倦怠地想,与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她若信我,今日便不会这般问我,她既不信我,我多说再多......也是无益。
死在她手里,倒也算自己求仁得仁一场了!
年阮厚闭上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辩解的心力。
“好一个堂堂正正,”钟情却退开一步,松开手中剑,寒声道,“......又好一个‘从不害人’!”
“本宫今次,便信你一场......带着你的家小细软今日内滚出洛阳,有生之年,倘若再叫本宫在洛阳城内遇着你,必然取你性命,绝不手软!”
钟情带着自己被溅了一身的鲜血回了永寿宫,抱琴大呼小叫地扑过来,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钟情便直接晕厥了过去。
昏倒之前,映入眼帘的,是所有人惊慌失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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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宫,谨身殿。
白绸飘飘,香雾缭绕。
武宗皇帝优哉游哉地躺在龙床之上,微微阖眼,似乎被人取了一碗又一碗腕上血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旁人。
“陛下,”道士张云岭恭谨地跪在武宗皇帝塌前,轻声禀告道,“道坛已设,阵法已备......陛下若是无碍,那贫道便继续了......不知陛下,想回到什么时候?”
“嗯,”武宗皇帝轻轻地笑了笑,略一思索,将自己心中本来思量好的答案先咽下,转而反问张云岭道,“......对了,朕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吧?......一年能撑得住么?”
张云岭脸上便现出了些许的为难之意,恭谨委婉地表示道:“陛下天命之子,有真龙之气护体,常人不行的,陛下自然是可以的。”
那便是委婉地告诉自己怕是撑不了一年了......武宗皇帝懒懒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这臭道士哪里学的朝上那些大臣的弯弯绕绕功夫,说个话都说不利索,罢了,左右如今可就他一个可堪得一用之人,砍了就彻底没人了,一年就一年吧......
武宗皇帝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一来,却是不用左右为难了,只有一年的时间的话,几乎就不用丝毫的犹豫,武宗皇帝直接道:“朕要回到朕母妃初怀慜儿那时......朕要杀了那些小人,护着母妃与慜儿的平安!”
张云岭恭敬地叩了叩首,一挥桃木剑,阵法起。
意识悠悠地荡开之前,武宗皇帝听到的最后一声,是已经有十余年再未开口说话的妹妹,惊声喊出的那句“......哥哥!”
可惜他还来不及惊坐而起,震惊于羲悦竟然开口了,放在谨慎殿内的意识,便彻底消散于了天地。
羲悦长公主迟一步冲了进来,跪在武宗皇帝塌前,泣不成声。
左右七嘴八舌地劝道:“长公主要保重身体啊!”、“是啊还有孩子呢,殿下要想想您腹中的孩子啊!”、“长宁侯呢?谁去快去把长宁侯唤来,长公主要晕过去了!”
第60章武念慈
洛阳皇宫,练武房。
午后的阳光飘飘扬扬地透过窗柩洒了进来,盖在里面打架打累了之后就近胡乱躺下睡姿各异、四仰八叉地挤在一张美人榻上的三个少年郎君身上,须臾后,睡得正香的三个少年之中,躺得最靠里的那个眼睫轻轻颤了颤,瞬息之内,身手敏捷地从榻上兔起鹘落地一跃,轻轻点地,没有惊醒旁边的任何一个。
武宗皇帝怀着对妹妹羲悦竟然突然开口说话的震惊缓缓张开了眼睛,发现少年的自己正毫不讲究尊贵高下的与两个少年郎挤成一团的睡在一起,武宗皇帝并不是一个素有架子的帝王,但毕竟是做了十来年的皇帝了,乍来这么一下,还真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颇为不自在地赶紧起来了。
武宗皇帝略略一打量周围的环境,便立刻颇有感触地回忆起来,这里是自己少年时期日常混迹、挥洒汗水和不必要的多余精力的练武房,而榻上的两个少年......
大头倒算了,当初被困在大草原上时,彼此光着屁股偷胡人衣裳的时候都是有的,互相之间什么没见过,但另外那个......武宗皇帝眉梢微皱,目光颇有些锐利地落在了榻上那个面容姣好、肤色苍白的少年身上——他不是二哥,也不是大头,他是谁?他怎么会在自己床上?!
郇瑾自幼便对旁人的目光尤其敏感,武宗皇帝又是仗着二人熟睡,眼神肆无忌惮地到处打量,郇瑾乍一惊醒,对上武宗皇帝探究的眼神,脸色立刻就变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郇瑾顺手抽出睡前就近放在美人榻边的双手剑之一,直取武宗皇帝心口!
——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招,倒是好狠毒的心思!
只是未免,也太稚嫩了些!
武宗皇帝略一闪身,擦着剑锋避过,双指一挑,夹住郇瑾手中的剑身,再狠狠一用力——练武房给皇子、伴读们练习所备的武器,自然不可能有多锐利锋强,那剑身几乎是毫无疑义的,便被武宗皇帝单手折断了!
郇瑾面色大变,回身跃于榻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正睡得死沉的傅怀信,然后不待傅怀信惊醒,强撑着气势疾言厉色对武宗皇帝呵斥道:“......你是什么人?......你不是我表弟!你把殿下弄到哪里去了!”
只是毕竟还是个孩子,那被断剑划破的手,微微垂落在身侧,指尖颤动不停,就武宗皇帝看来,几乎是有些色厉内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