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武念慈终于缓缓地动了一下,那抬起的双目里,是漆黑一片,看不出丝毫光亮的阴翳。

“小子......”武念慈脸上往常一贯对着郇瑾的轻讽不屑、凶残冷漠都消失了,此时的他,显得非常的冷静,也非常的沉稳,换言之,若是这时候的他,再开口缓缓道出那句“朕的功业举世无双”时,怕是还真能镇得住郇瑾些许,而不是像初见面时那般,简直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般,鹦鹉学舌地道了那么不伦不类的一句话,让当时的郇瑾不觉震撼,只觉可笑......而在面对如今这个非常冷静、也非常沉稳的武念慈时,郇瑾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郇瑾迅速地意识到:这人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杀我!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武念慈沉稳中甚至称得上是温和地冲郇瑾笑了一下,然后闪电般地抬起手,狠狠地朝着郇瑾的脖子掼下,直击其脖颈间最脆弱的颈骨,同时,也如对待一个床笫之间的情人一般,含情脉脉地柔声道:“小子,你真的很聪明......不过,你太聪明了!”

而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郇瑾失声尖叫:“傅怀信,救我!”

傅怀信手中的潺水剑连着剑鞘直击武念慈心口,武念慈不闪不避,丝毫没有把傅怀信那一击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一阵兵戈相击声传来,武念慈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二皇子允晟格开傅怀信手中潺水剑的去势,顺手一拉,拽过怔愣当场的四皇子允僖,护在身后,郇瑾一朝脱险,捂着脖子顺着墙根滑了下去,咳得惊天动地。

“信哥儿,”二皇子允晟看都没有去看郇瑾哪怕一眼,只居高临下审视着面前当即跪下的傅怀信,寒声道,“你逾矩了!......纵然是互相切磋武艺,四弟再不见怪,也没有你拿着剑直直地冲着他心口捅的道理!”

傅怀信张了张嘴,神色犹疑地看了被二皇子允晟护在身后的武念慈一眼,纠结了一下,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道:“二殿下教训的是,是在下逾越了规矩分寸......”

郇瑾捂着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眉头紧皱,当着二皇子允晟的面,他一时不好直接叫破武念慈身份,更不好贸然发难,只能脸色难看地瞪向被二皇子允晟护在身后的武念慈,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就胡来疯!

却非常诡异地发现,站在二皇子允晟身后的武念慈,却像是个被拔了爪子和牙齿的幼虎一般,垂着头,近乎乖巧地缩了起来。

允晟教训完傅怀信,回过头,正想说允僖两句,与人切磋也要注意分寸、万不可与下面的人太过没大没小之类的,结果刚刚回头,便被人闷头抱了个满怀。

“二哥,”武念慈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允晟身上,喃喃地重复道,“二哥......”

第73章好好的

骤然被人抱了个满怀,二皇子允晟的耳朵不由诡异地红了那么一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反手抱住允僖,拍了拍他的后背,有点嫌弃又有点难为情地纠结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撒娇,这又是谁怎么你了?前段日子不是还对我吼得很硬气的么,这受了委屈就知道往我这里哭了......”

“不过,四弟,我可警告你,”二皇子允晟拍着拍着,突然心里升起了极其不妙的预感,忍不住浑身发毛地抓狂道,“......眼泪就算了,不许把你的鼻涕滴在我身上啊啊啊啊!”

允僖被武念慈压在身体里看到了这一幕,本来正大为跳脚地对着武念慈怒骂:“那是我二哥,我二哥,我的二哥!你抱什么抱,你哭什么哭!不许你抱,也不许你哭了!滚开,那是我二哥!”

武念慈毫不犹豫地在脑子里强力地全面镇压了这小子活泼泼的精神力。

但当等到二皇子抓狂地喊出那一句“不许把你的鼻涕滴在我身上!”的时候,从武念慈到允僖,横越了数十年的光阴的两个人,竟然同时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不约而同地怂了一下。

最后还是允僖怂得比较彻底也比较快,大约是先前对着二皇子允晟大吼大叫还差点连带着摔东西的心虚感作祟,又想到了月前差点真被赶到脚踏上去睡的惨案,允僖只犹豫了那么一小小下下,便很光棍地向武念慈留下一句:“你滴的鼻涕,你自己解决!”然后飞速地缩回去再不出来蹦跶着要抢主控权了。

武念慈愣了一下,不由纳闷道:我小时候原来这么怂的么?嗯,不过......

武念慈从二皇子允晟的怀里抬起头来,迎着允晟警惕中带着丝丝警告的眼神,弯了弯眼睛,绽放出了他自阴沉污浊之间走过来的第一个微笑。

没有讽刺,不含冷漠,就是单纯的,开心,高兴。

太好了,武念慈想,二哥也还好好地活着,再见时,他也依然是记忆里打断桥之上,翩翩走过的青葱少年郎,狐裘曳地,不及他三分玉色。

比起当年那个缠绵于病榻之上,呛着咳出点点暗红血色的虚弱来,实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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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弟,我走之后,好好地,你要好好地,我把手上的所有人,还有,还有母后,还有傅家,都托付于你,托付于你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带着大家走下去......”长信宫的床榻之上,已经油尽灯枯、走到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征途的少年,微微喘息着,强撑着不要宫人搀扶,自己一点一点地挪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捂住唇,手指间,渗出点点暗红的血迹来。

“二哥!二哥!”不过九岁的允僖跪在床榻前,痛苦地垂下头去,哭得要喘不上气来,只会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尖利重复着唤道,“......二哥!”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随便来个什么人,能不能不要都抛下我啊啊啊啊!

“四弟,”回光返照之时,二皇子允晟陡然严肃了脸色,眼睛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捏紧了床前泣不成声的允僖的手,心里不由微微地,出神感慨了一下:还是个孩子啊。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允晟死死地盯着允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四弟!......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那份......做一个好皇帝!要做,一个好皇帝!”

“......那个位子,是你的,是我让给你的,你的!你懂么?”

允僖扑到允晟怀里,哭得一句话都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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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娘娘生前最后的心愿,”身披盔甲的将军痛苦地看着面前那个低头安静擦剑的孩子,艰难道,“是希望四殿下做一个与世无争、平安喜乐的‘宁寿王’......殿下,您当真打定了主意现在就要掺和进洛阳那摊浑水?如果钟妃娘娘在世,她不会,不会想殿下......”

“大头,”允僖擦完了手里的剑,理也不理会面前人,只随口问身后角落里蹲着的那个少年道,“......你怕死么?”

傅怀信抱了抱手里的剑,想了想,略略点了点头。

允僖的唇角讥讽地弯了弯。

“不过,”傅怀信轻声,但很坚定地表示道,“......我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想死,但我愿意,为了殿下而战死!”

“好!”允僖猝然回眸,冷冷地盯着傅怀信的双眼,一字一顿地承诺道,“......记住尔今日之言,待本王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少不得你那份高官厚禄!”

“殿下,四殿下!”身披盔甲的将军见允僖完全不理会自己,顿时更是着急了,痛心疾首地劝慰道,“......殿下,夺嫡是何等凶险之事!洛阳城里如今形势叵测,陛下好不容易才把您单独支出来,而今冒然班师回朝,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殿下,想想钟妃娘娘啊,如果她还在,她不会想看到殿下压上身家性命去做这等惊险之事的......”

“韩将军!”允僖猝然变色,寒声打断了对面的人,“你的废话太多了!......如果你害怕,现在就滚出本王的王帐!”

韩歧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苦的挣扎来,他知道,宁寿王话已至此,事情是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殿下,”韩歧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低低道,“末将,末将也只是,忧心,忧心于您啊......”

忧心尚且不过是个孩子的你,会被洛阳城里那场空前绝大的残忍斗争绞杀得连半点渣滓都不曾剩下。

“母妃临死前,告诉父皇,”允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韩歧,突兀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她希望本王日后能做一个长命百岁的宁寿王。二哥过世前,则紧紧握住本王的手,告诉本王那个位子是他腾出来让给我的,要本王一定记着,记着要做一个好皇帝......”

“可是他们所有人,所有所有所有的人!”允僖陡然暴怒,脸上的神色非常扭曲地狰狞了起来,再不见丝毫的文雅与稚气,只留下了深深的,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恶意与怨恨,“......可曾有哪一个,问过本王自己的意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