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端皇太后抖了抖嘴唇,震惊地看向面前跪着的平昭长公主——自己愿意为了女儿和外孙退让是一回事,可被女儿逼着离宫远离这繁花似锦的洛阳城,可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孝端皇太后又惊又怒,震怒交加地瞪视着面前平昭长公主,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满腔柔情想守护着的女儿,最后反而是第一个捅了自己一刀的人。
平昭长公主避开了孝端皇太后的视线,只格外冷静地看向旁边站着的成帝与钟情。
而不只是钟情,就连成帝,都被平昭长公主不按套路出牌的一招,给打得措手不及了——不过好在,成帝凤眼微眯,暗道,目前来看,这倒是好的“措手不及”了!
成帝原本的计划里,只是想让平昭吃点苦头,然后等着慈宁宫的孝端坐不下去了,自己主动避让,自请出宫以暂时换得荣国公世子一命的!
成宗皇帝心里所想的,平昭长公主自然明白,她这话出口,亦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她敢说,她比成宗皇帝,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更了解自己的母后——指望母后她因为一时心软而暂时避让,可以,但指望用母后这一时心软,让她长长久久地蛰伏?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倘真可能,哥哥当年就不会死了!
与其把主动权放在母后的心软与否上,还不如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她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平昭想,只要母后不乱害人,这世上再没比她更希望母后能顺心如意、平安喜乐地过完后半生的人了,到了金陵,远离洛阳城的风风雨雨,母后想做什么自己就帮她做什么,只要只要......不要再乱掺和这洛阳城里的一滩子浑水了!
昔年母后余威犹存时,自己心系陆承安,依然求而不得,而今荣国公府和程国公府都是什么光景了?……母后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世道变了,这年号改了,这不是父皇在世的那时候了!如今大都殿的金銮御座上端坐着圣人天子,与她们,可并没有多少脉脉温情了!想要的太多,想求的太多,到最后……可别是一无所有了的好啊!
再退一万步说,当今的母后,再想求那些不可得的东西,除了用一些为人不齿的阴险手段外,还能有成功的几率么?可是沾满了血拿到手里的战利品,平昭昔年就不屑于要,当今自然更不屑!
而当年的平昭长公主仅仅只是自己不屑要,但在孝端皇太后在深宫中的所行所举已经严重地牵连到楚家的当下,她更是连着孝端都要拦着不让她去要了!
“长公主有如此孝心,”成帝眉梢微扬,笑着道,“倒是我大庄之福,母后久居深宫,膝下无人承欢,确实寂寞,这个提议嘛,朕倒是觉得很好......”
“陛下!”孝端皇太后豁然开口,森森地打断了成帝,寒声道,“哀家如何便‘无人承欢’了?哀家膝下,可还养着三皇子呢!”
“陛下!”只是有一人,在孝端皇太后之后,却是用比她更响亮的声音,将孝端皇太后方才所言深深地盖了下去,高声道,“微臣傅白星,拜见陛下!......陛下,我父镇国公,方才去了!”
——却是方才扬声通报的镇国公府傅白星,终于跋山涉水,踏过白玉石阶,跪到了成帝面前,说完了自己今日过来的那句话。
当朝第三任镇国公傅含故,刚刚过世了。
享年六十九岁。
第88章博弈
镇国公过世了?钟情不由愕然,这也......太突然了吧?
先前从未有过类似的风声透出来啊?
钟情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成帝,不经意间,却觑到了另一旁孝端皇太后震惊过后,开始闪动着别样光彩的双眸。
钟情心下暗暗皱眉。
傅白星跪在御前,颤抖的身体如虾子一般深深地弓着,眼眶里缓缓流出两行混杂着雨水的浊泪,对着尚未回过神来的众人,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父亲,镇国公,刚刚过世了,就在方才,方才......”
方才刚刚咽的气......傅白星痛苦地伏在地上,最后半句,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成帝乍闻丧讯,也是难掩震惊,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道尖利的宦官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成帝下意识地回身望去,傅皇后行色匆匆地长信宫过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宫人,看到钟情在场时,微微愣了一下,钟情下意识地挣开了成帝拉着自己的手,往后退开了半步,遥遥向傅皇后行了一礼。
傅皇后草草地点了点头,也无心关注于此刻还在场的孝端皇太后与平昭长公主,只急急忙忙地对着成帝道:“陛下,臣妾听闻,听闻祖父他......”
成帝往后让开了一半,让傅皇后与前来宫里报丧讯的镇国公五子傅白星打了个照面。
“皇后娘娘啊!”傅白星当即悲恸欲绝,痛哭出声,哀嚎道,“......父亲他,父亲他过世了!”
傅皇后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靠着身边女官的扶持才险而又险地站定了。
“怎么会,怎么会,”傅皇后喃喃地质问道,“怎么会这么突然?!......年里的时候,祖父还与父亲一道入宫,探望了本宫的啊!就是今年,就是今年,当时祖父还与本宫有说有笑的......身体健朗的很呢!”
“三月开春的时候,”傅白星一边痛哭着一边对傅皇后解释道,“父亲他跑马时摔了一跤,当时大夫说不碍事的,在床上躺一些日子就好了,父亲每日也乐呵呵的,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差别的模样......他老人家怕皇后娘娘与二殿下在宫中忧心挂念,就严令我们不许出去乱说......也是大夫们都说,这是小毛病,养些日子就好了,五月份的时候,父亲已经能拄着拐遛鸟养花了,我们也是想着父亲都要大好了,也不必再让皇后娘娘与二殿下再跟着担惊受怕一回,谁成想,谁成想......就是今早一不小心,又摔了一回,却是摔得不是地方了,过了晌午人便开始昏昏沉沉的,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是想着入宫再请了太医过去看看的,却是还不及,还不及就......”
傅皇后面色惨白,彻底站都站不住了。
二皇子允晟冒雨过来,正顺着白玉石阶往上走,听到这里,却是心口一慌,眼前一花,整个人直直地往边上倒了下去,四皇子允僖正躲在御阶边上思考人生外加偷听墙角,吓得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他,惊惶地在二皇子允晟耳边唤道:“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了?你还好么?!”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脑子里哄哄然乱成一片,所有的声音都在对着他说一句:镇国公去了,去了......
允晟心头一恸,喉间顿时涌起一阵腥甜。
“二哥?二哥!”允僖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心一横,也不去管旁边临华殿宫人大惊失色的脸,直接上手,狠狠地掐了允晟的人中一把,好半晌,允晟才缓缓地吐出了憋在胸头的那口气来。
“我无妨......”允晟拍了拍允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正要再说什么,却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上方一道打量审视的目光,允晟猝然回视,正正对上了刚听得外间响动、出得殿外的虞宁侯傅从楦的眼睛。
傅从楦的目光,冷冷淡淡的,落在了四皇子扶着二皇子的手上。
他在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允晟心下一寒,下意识地捏紧了允僖的手。
——舅舅你......是想看谁?!
镇国公猝然离世,对傅家来说,远不仅仅只是死了一个祖父/曾祖父那么简单,大庄爵位三代而降,传到此任镇国公傅含故手里,恰恰是第三代,傅含故死后,他的嫡长子傅白行承爵,就只能承到侯府的爵位了......
不仅如此,傅含故是傅家二房的老祖宗,他去后,三年丁忧,傅家二房的白字辈的五位老爷,全要上书请辞,去官守孝,这其中,就包括傅皇后的父亲,下一任镇南侯,傅白行。而从字的辈的孙辈里,以大庄的律法,“孙不藏爷”,父母在世者,孙辈只用为嫡亲的祖父守孝一年,而在大房与二房早已分家的如今,虞宁侯傅从楦,则更是只需要守几个月的孝就好......这对于虞宁侯府来说,几乎是不痛不痒,毫无滞碍。
三年的时间,傅家二房的五位老爷全部要请辞守孝,这三年里,二房的从字辈里可有哪一个能压得过虞宁侯傅从楦一丝半毫?......二房原先由长辈余下的荫蔽优势越来越少,到今日,终于是几近于无了!
傅家日后,眼看着,就要全看大房的主意行事了!日后二房的几位老爷接连起复,更是全要仰仗着傅从楦的脸色了!
而舅舅你方才......究竟是在看哪一个?
二皇子允晟紧紧地掐住了允僖扶着的手,如果只是一个虞宁侯府,他尚且还能一笑而过,但若是主持着整个傅家的虞宁侯......允晟的心头狠狠一窒,有一瞬间,冷硬到了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