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被凳子腿一绊,呆呆地跌坐了下去。
“你下去吧,”傅皇后冷冷地看了她半晌,毫不客气道,“本宫这里就不留你了,回去就立刻把这两件事给本宫办了,若有延误,本宫唯你是问!”
张氏被傅皇后身上猛然爆发出的戾气所摄,吓得几乎要屁滚尿流地滚了起来,垂着头愣是半句废话都没敢再多说地急急慌慌地告退了出去。
张氏走后,傅皇后呆呆地坐在桌案边冷静了许久,突然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扬声唤了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菱进来。
青菱敛声屏气地福身行礼,却见傅皇后神色阴郁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目光冰寒地缓缓道:“本宫突然记不得,日前写好的聘书放哪里了……你去给本宫寻来。”
青菱恭谨应是,不到半刻钟,很快便寻来了日前写好的聘书奉到了傅皇后面前。
傅皇后冷冷地瞪着那聘书,却像是在看着一个什么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就在捧着聘书的青菱都被她看得心有戚戚然,不安地瑟缩了一下的时候,傅皇后终于捏起了那聘书的一角,放在手里,轻巧地把玩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冷笑了出来。
再然后,就在青菱惊惧交加、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将那聘书,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一点一点,缓缓地撕开,交叠在一起,复又再撕……一直撕到碎无可碎。
“皇后,皇后娘娘?”青菱吓呆了,也不敢去拦,就这么惊疑不定地不安问道,“这?”
“退婚,”傅皇后咬着后槽牙,像是要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一般,又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退婚,这婚必须退。”
青菱吓得连句“为什么呀”都不敢问。
傅皇后撕完了,疲累地松了手,指了指案上剩下的诗词画作和那幅绣帕,闭着眼睛倦怠地吩咐青菱道:“去,把那些东西都好好地收着……总还是要留点东西,给咱们陛下好好地看看呢!”
青菱不明就里地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只略略看了两眼,就吓得脸色惨白地低头收拾了起来,再不敢说一句多余的话。
三日后,长信宫把郇如的生辰八字退回到了永寿宫,委婉地表示“问名不吉”,“郇姑娘与二殿下的八字似乎是不太合得上”,婉转地向钟情暗示,这桩婚事,恐怕还是要就此作罢了吧。
此事一出,别说是钟情完全愣在了那里,一时不该该如何应对,就是在宫外听得消息的傅韵秋,也是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收拾,气都不带喘一下地递了帖子入宫,求见傅皇后。
傅皇后直接在内室里接见了傅韵秋,自三日前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入宫的那夜之后,傅皇后便病了,她这病,说来单纯是心病,但身子却也确实是一下子就撑不住倒下了。
傅皇后躺在病床上,神色倦怠地见了傅韵秋,对着傅韵秋,她倒也并不多说那些虚的,直接示意青菱,把从傅怀让书房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给傅韵秋看。
傅韵秋看到一半,脸色就惊愕住了,看到最后,她也大约明白傅皇后突然反口的缘由了,想了一想,傅韵秋委婉地劝了傅皇后一句:“除了那绣帕,剩下的看上去,当该也都只是让哥儿他一个人的错。”
“本宫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么?”傅皇后气得在病床上直喘,苦涩道,“若只是让哥儿剃头担子一头热,本宫大可遣了让哥儿出去历练几年,待得什么情啊爱啊都淡了,再回来就是……可是秋儿,绣帕可是女子贴身之物!”
“你摸着心口告诉本宫,不论其他,这女子如此品性,若是换了你,难道你会愿意为自己的儿子聘一个与他的表兄弟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女人么!”
傅韵秋深深地拧着眉头,不由沉默了。
“她这样的,连一个正室的品性都没有,更遑论做晟儿的皇子妃……她就不配!”
“可恨本宫瞎了眼,竟然没有早些日子瞧出来,险些叫我儿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这婚,必须退!……你若是因退婚一事要来劝本宫,本宫劝你大可省省那力气了!”
“就是拼着得罪了钟氏,得罪了陛下,本宫也不可能为我儿聘一个如此品行不端、行事不检的女人!”
“皇后娘娘,”傅韵秋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可是无论如何,你先冷静一下,先替二殿下想想啊……”
“本宫正是要替晟儿想,才更不可能再让他娶郇氏了!”傅皇后锤着床板,痛彻心扉道,“秋儿,本宫是个皇后,可本宫更是个母亲!”
“本宫不能,绝不能给晟儿,娶这么一个让他蒙羞的下贱女人!”
第145章螳螂捕蝉
傅韵秋张了张嘴,看着傅皇后那明显是震怒上头的状态,也不敢与她强辩什么,只能好言好语地委婉提醒她:“这其中,说不得有什么误会呢?若是平白冤枉了郇家姑娘,也是不好……”
“冤枉?本宫还能冤枉她什么呢!”傅皇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自纳采过后这一个多月来,本宫为示亲近,不知道召见过她多少次,就是亲为她设宴,也不是那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了……郇氏的帕子,本宫打眼一瞅就能认出来,还能怎么冤枉了她去?!”
“再者,本宫事后也不是没有找行家比对过。”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毕竟那也曾是她包含期许过的儿媳妇,盛怒之时,她确实是想也不想就给郇氏定了死罪的,可撕碎聘书冷静一下之后,纵然心知张氏再混账也不至于愚蠢到拿一个假的绣帕来羞辱自己的脑子,但仍然是抱着微末的期待召来了曾在尚衣局做过多年尚宫的心腹女官魏若借故去永寿宫那边细细瞅了那郇氏女的绣工。
“魏若亲自掌的眼,”傅皇后不带任何感情地冷漠道,“那帕子确然是郇氏自己的,没得人闲着没事栽赃陷害了她去!”
傅韵秋一时失语,默了半晌,也只能再额头微汗的劝诫傅皇后道:“可是皇后娘娘,无论如何,那也只是镇南候世子夫人的一面之辞……”
这话说的,傅韵秋自己都觉得心里底气不足。
“一面之辞?”果不其然,傅韵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傅皇后已经勃然大怒地坐了起来,对着傅韵秋痛骂道,“这还能算是‘一面之辞’?张氏是个什么玩意儿,本宫比你清楚,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可现在这情况,是张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弄出来的么!”
“那人证,这物证……感情在你们眼里都不存在的是不是?”傅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地指着那绣帕质问傅韵秋道,“让哥儿那等性子的人,一个绣帕还说明不了什么,那让哥儿是不是得藏了郇氏的肚兜才算行啊?”
“还是说,得要等到她嫁给晟儿了,再被捉到床上了,彻底地闹出了有辱皇室颜面的丑事来,让晟儿在背后被人耻笑了,这事儿才算是不冤枉她了!”
“皇后娘娘息怒。”傅韵秋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当即跪了下来请罪。
“秋儿,本宫知道你和大哥心里在想些什么,”傅皇后咬着唇,低头麻木地笑了一下,闭了闭眼,扭过头去,颇有些心灰意冷地自嘲道,“永寿宫那边不能得罪,钟氏那里不能交恶,陛下那边不能硬碰硬……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呢,本宫都好生生地记得呢。”
“可本宫今日也不妨实话实说地告诉你,”傅皇后抬起手,霍地一下掀翻了手边的烛座,双眼恨得通红,但极其冷静地盯着傅韵秋,一字一顿道,“本宫可以忍,本宫什么都可以忍,但本宫不能让晟儿陪着本宫一起忍下去!”
“哪怕本宫拼着什么都不要了!都不能让晟儿忍下此等大辱!”
“皇后娘娘……”傅韵秋的笑容越发苦涩。
“你闭嘴!”傅皇后指着傅韵秋,一针见血地问她,“你摸着自己的心口,告诉本宫,如果那郇氏不是她钟氏的侄女,如果她钟氏不是陛下的宠妃……你今日都看了这么多东西,现在还会要劝本宫打消退婚的念头么!”
傅韵秋这下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傅皇后坐在床上,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傅韵秋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傅皇后这回,是谁的劝都听不进去了。
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