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允晟一时哑然,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才恍惚回过神来,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的。
“既然如此,”二皇子允晟艰难道,“你为何在当初选妃时不说出来,如果你告诉我,你是喜欢郇氏的,我就不会……”
“我能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傅怀让痛苦地大吼道,“她去参加了您的选妃宴,皇后娘娘选了她,在我得知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我还能怎么说?我再跑去皇后娘娘面前,告诉她我心系郇氏好多年么?我是嫌她的命太长了么?”
“殿下,做人也不能太自私了!忠君爱国,是,忠君爱国,从小到大,大家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曾祖、祖父、父亲,所有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要一心一意地效忠您!”
“可是您呢?我贴心贴肺地效忠您,可是在您那里,我又算得上个什么玩意儿呢?你现在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我喜欢郇氏哈哈哈!”
“殿下,大家所有人都不容易,是,您是君,我是臣,为了您无条件无原则地奉献忠诚,奉献自己,是我该的,可是您至少至少,也多少回头看看身后我们这些人吧!”
“大家谁都不容易,没有谁生来就是活该为了另一个人无底线地妥协退让的,就是孔圣人都还知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呢!您既然定了郇氏,我身为臣子,我怎么开口跟您抢,可是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对她呢?”
傅怀让眼圈通红,想到当初父亲镇南侯世子在祖宗牌位之前骂他那句“被你喜欢,被你惦记,就是她郇氏最大的不端与过错”,痛苦地眼泪都落了下来,指着二皇子允晟痛骂道:“是,您可以说,您在杞县,您不知道,您永远都不知道,您永远都有道理,错都是旁人的,您永远都没错!”
“可是殿下,您至少是个男人,你连自己身后的女人都护不住么?您是真的护不住么?不,您就是压根,从来就没把郇氏放到心里过去罢了!”
“我们这些人,跟了十年的臣属,定下婚约的妻子,对您来说,又能究竟算得了什么呢?”傅怀让连连冷笑,一针见血道,“殿下,您的心实在是太窄了,我是走不进去了,我也实在是好奇,您的心这样窄,又能究竟走得了多长的路呢?”
二皇子允晟咬着牙,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让哥儿,我竟不知,你已经恨我至此。”
“我恨你?哈哈哈,不,我不恨你!”郇如蒙辱,母亲被休弃,接连不断的变故之后,傅怀让早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豁出去了,他大笑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齿道,“我从来,就只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懦弱不争,恨我自己的错眼不识,恨我怎么就生在了傅氏这么虚伪的世家贵族,恨我怎么就与你裴允晟做了表亲君臣!”
“殿下,我累了,我受够了,”傅怀让冷笑地瞪着二皇子允晟,直接道,“我不恨你,我只是,也不想再继续陪你玩下去了而已。”
“您有种,就现在直接杀了我,”傅怀让怨毒地看着二皇子允晟,直接道,“您要是现在不杀了我,我也要离开洛阳,等到日后天高皇帝远,你要是再改变主意想杀我,那可就有点麻烦了咯。”
临华殿内长久地静寂着,一直到傅怀让都走了两刻钟后,二皇子允晟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书案前,许久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允晟,你这个混蛋!”
——“您看,这就是被侮辱、被冤屈、被莫名其妙地伤害、被人居高临下地踩着自尊的感觉……冒昧问一句,您现在感到愤怒么?”
——“殿下,做人也不能太自私了!大家谁都不容易,没有谁生来就活该为了另一个人妥协退让一辈子,您也多少回头看看身后跟着您的这些人吧!”
——“我是一个蠢货!可是我这个蠢货,却从来都没有对你这个哥哥产生过一丝一毫不尊敬的心思!你宫里的人却,却侮辱我母妃!”
——“虽然你我身份有差,遭遇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二殿下,如果您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如此,您也当是,多少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了一下我当日的感受了。”
——“所有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郇氏,您现在竟然告诉我,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哈哈哈!”
——“我不恨你,我只是受够了,再不想陪你玩下去了。”
“殿下,”傅怀让临走前,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真诚地向二皇子允晟告别道,“我祝您,登至高之位,享无边皇权,终一生孤老,究极一生,孤孤单单,一人到白头。”
“毕竟,您这样的人,就最适合过这种的日子。”
二皇子允晟倒退两步,靠在案几上,突然捂住胸口,哇地一口吐出了一滩鲜红的血色来。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年幼的自己站在谨身殿里,成宗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晟儿,帝王之路,本来就是越走越孤独的……你总是要自己慢慢学会,去适应这种寂寞的。”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痛苦地捂住胸口,软软地瘫了下去。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惊呼着呼唤他。
二皇子允晟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幽幽地被拽远了,回到了年幼的谨身殿里,成宗皇帝依然高高在上地坐着,俯视着御案后呆呆站着的自己,怜悯,却又非常漠然地补充道:“如果,你适应不了的话,那还是……”
成宗皇帝漠然地批下最后一笔朱色,眉眼微抬,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居高临下地宣布道:“趁早放弃了吧。”
——趁早放弃了吧。
——放弃了吧。
“父皇,我,”二皇子允晟说到一半,眼前一黑,彻底地晕厥了过去。
第159章不忍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临华殿内,四皇子允僖站在二皇子允晟的床边,看着病榻上虚弱的二哥,气到七窍生烟,只想骂人,“那个傅怀让,这事儿从头到尾就属他最傻逼,没他哪来这么多的破事,表姐的事情,他得负至少一半的责任,他还有脸来骂你了,你还去理会他做什么!”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临华殿的大太监林福小小声地提醒允僖道:“四殿下,太医说了,我们殿下得静养,静养。”
——所以您还是先收收脾气,冷静点吧,别一会儿地上的白玉砖都要被您踹碎了。
“跟傅怀让没有关系,”允晟缓缓地张开眼,轻轻道,“四弟,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或许……”
允僖被林福拽了两下袖子,下意识地回头,得林福的提醒,下意识地“哦哦”两声不继续踹地砖,听到这里,回过神来,奇怪地看着允晟,替他说道:“或许?”
允晟看着弟弟的眼睛,突然就又沉默了。
“没什么,”允晟低头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还是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段日子心里一直都不大痛快,如今憋着那口淤血吐出来了,反而觉得舒服多了。”
“二哥,我说真的,你得想开点,”允僖坐到允晟床边,郑重其事道,“这件事,要说完全不怨你,那是我确实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替你开脱了,但要说真有多怨你,那就真的很可笑了。”
“说句心底话,这件事我觉得长信宫确实做的恶心了,但难道傅怀让那个傻逼管得住他老子娘了么?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有什么脸来指责你?”
“丫就是脑子有毛病,站着说话腰不疼,要我说,还不是镇南侯府把他给惯着的,长房长孙,继承门庭,呵呵,可把他厉害坏了,他要真喜欢我表姐,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能说服自己长辈三书六礼地上门提亲?他既然自己都搞不定的东西,再拿来苛责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折腾韩家那个姑娘,我就更懒得说了,是,韩家人我也恶心,但是至于么?你听听他昨天在长信宫里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深情、特有道理啊?”
“我简直服了他了,懦夫一个,他要真有种,当时出事的时候怎么不直接骂回去?当时我表姐蒙辱被退婚的时候怎么不直接上门提亲去表明态度?如今搞这些,拿捏一个姑娘的清白来为难人家……我表姐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这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允晟闭着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再就傅怀让的事情说什么,只温声道:“无论如何,郇姑娘,确实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