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僖笑够了,见老杨过来收拾桌子,便顺手多要了四坛酒过来,一人一坛扔过去,笑着道:“来,接着,一起喝过酒,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过去的那些不愉快,就把它们都扔到昨天吧!”
允晟磨着坛边缓缓打开,知道允僖这话是有意缓和自己和郇瑾之间的关系,他其实是无所谓的,不过——
这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好像也还算不错。
郇瑾人不大,偏偏喝得要最急,允僖看他那一掀盖子直接倒的豪迈气概就眉心狂跳,忍不住出言叮嘱他:“郇小二,没人跟你抢,酒量不行就少喝点……”
“谁不行了?啊?殿下你说谁不行呢!”郇瑾吧唧一擦嘴,脸上两酡晕红,显然那一杯倒的酒量已经开始发挥醉意了,偏偏他还死不认醉,突然一下跳到长凳子上,差点把允僖翘起震飞。
郇瑾还毫无所觉地豪爽一挥手,重重地把酒坛砸到地上,谈性大发,直抒胸臆道:“男儿立世,当建不世之功勋,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从小到大,郇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郇叔越饱受为世俗不容之苦,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因世俗的“不孝”之名,忍气吞声,偏安一隅,难以入世。
不就是“世俗”二字么!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像我爹那么懦弱,离经叛道又何妨,世俗之不容我者,我要它去为我而更改!
“好志气!”允僖捧场地给他鼓了鼓掌,忍着笑问边上喝酒的傅怀信道,“大头,你呢?”
“我没有郇小二这么大的志气,”傅怀信摸了摸手里的潺水剑,沧桑地笑了一下,这笑里,还藏了淡淡的伤感悲戚,傅怀信平静道,“我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人,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当然,我更希望我能继承父亲的遗志,以战止戈。”
“以战止戈,”允僖肃然起敬,郑重道,“大头,你这个更厉害的!二哥呢?”
允晟怔怔地捧着手里的酒坛出了会儿神,突然举起手平放眼前,一点一点握紧了,缓缓道:“我想,克服自己对他的恐惧。”
——“殿下,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您多少也……”
允晟猝然握紧了拳头,平平地抬起眼睛来,认真道:“我想,做一个父皇那样内心强大无匹的人,承清平盛世,护百姓安泰。”
让哥儿,对不起。
但是我,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可以克服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承清平盛世,护百姓安泰,啧啧!”郇瑾是真的喝多了,摇摇晃晃地从长凳上跳下来,揪起允晟的衣领,直率道,“太子殿下,记住您今天这句话,你要是真的能做到,我,郇瑾,我服你!”
“郇小公子,”允晟低头笑了一下,认真地再次道歉,“对不起……也代我向令姐问候一句,真的,我很抱歉。”
郇瑾悻悻然地扔开了允晟的衣领,不满地瞪向身边的允僖,醉醺醺道:“殿下,光听你问我们了,你呢,你自己有什么心愿志向么?”
“你们一个个都流芳百世清平盛世的,”允僖挠了挠头,鼓着脸颊道,“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了。”
“我没有什么大的心愿啊,我觉得自己现在每天过的就很开心很幸福啊,父皇母妃慜儿小五都好好的,大家每个人天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服啊哈哈哈。”
“真的,”允僖揉着脸想了想,坦诚道,“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满足,特别幸福,我简直希望老天别把日子往后走了,就永远都停留在现在,我所爱的人,全都在我身边,好好地在身边。”
“呐,我就希望,”允僖站起来,举起酒坛,豪迈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咱们四个还能聚在一起像今天这样喝酒吧!”
三人同时举坛,唯独刚刚耍帅摔了酒坛的郇瑾黑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抢傅怀信手里的,三人喝完之后,同时把酒坛往地上一摔,然后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往宫里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傅怀信起了个头,允僖应和着,四人一起唱着盛唐诗人李太白的诗篇,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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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永寿宫里,成帝抱着钟情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简直都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味道了。
钟情受不了地撵他起来,关红在外面也不敢催促,成帝缠着钟情粘粘糊糊了一会儿,穿衣洗漱罢,刚出永寿宫的门,便与宿醉不归的四儿子打了个照面,一时大眼瞪小眼,允僖头昏脑胀之间,竟然第一个反应是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他倒也不想想这是在宫里,他跑还能跑到哪里去,被成帝毫不犹豫叫人按住了,扔进水池里洗洗唰唰,干脆地拎出来一起提溜着上朝了。
反正不能就我一个劳心劳力的,你小子还好好地回去睡大觉吧!成帝幸灾乐祸地瞅着自己四儿子直打哈欠的脸,一直等到朝上,看到太子脸上那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成帝这下是真不厚道地笑了,表面上还端着严肃的脸色,认真地训斥两个儿子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什么样子,给朕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下了朝去朕那儿反思去!”
允晟躬身应诺,允僖却在成帝转身之后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父皇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允晟看着便抿着唇笑,提醒他:“老四,正上朝呢,你严肃点。”
允僖哼哼唧唧地打哈欠。
下朝后,成帝摆着父亲的威严把两个儿子各自说了一顿,然后问了西北韩家的事情,对两人的打算不作评价,只简单道让他们自己放手来就好,待挥退了两个儿子后,成帝召来江翀,仔细思索了一番,复又求证问道:“韩家那姑娘,真是韩昊自己让人勒死的?”
江翀确信无疑地点了点头。
成帝微微哑然,觉得自己有些被恶心到了,顿了顿,平静地吩咐道:“韩老将军是国之栋梁,有些事情,实在不该再劳他老人家烦心了。”
——本来是想等到韩渊自己熬不住撒手而去的,不过现在,韩昊的手段实在令他不齿。
成帝也不想再等了。
成帝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朕希望能在明年三月前,听到韩渊的死讯,具体怎么做,不需要朕教你吧?”
江翀闻言大喜,当即恭谨地叩地领旨。
“做的干净点,以及,”成帝微微顿了一下,平静地补充道,“别让太子和老四察觉了。”
成帝还是希望,自己在儿子们心里,还是能做一个相对磊落的父皇的。
杀有功于社稷之臣的这种事,终究还是不太光彩的。
他有点怕太子将来会有样学样。
这种浅浅的忧虑,一直持续到他处理完政务,回到永寿宫,抱着钟情逗她玩时,陡然又在心头浮了出来。
“宝儿,”成帝突然坐了起来,严肃地看向钟情,缓了缓,直接问道,“待日后朕大行了,你是更想跟着老四过呢,还是跟着小五过?”
钟情微微愕然,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不舒服,奇怪道:“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朕跟你说正经的,”成帝揉了揉钟情的发顶,温柔道,“你如果想跟着老四,朕还是想着,要不想法子把他从西北弄回来了,西北那边水土不养人,朕怕你到时候在那边过得不舒服……如果你想跟着小五的话,朕就把寿春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