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刻,凌诀天奔向他身边,扶住了他。
苏枕月向来是个注重仪表的世家贵公子,绝不会让自己就这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凌诀天也不能让他落到尘埃里。
但,凌诀天也只能扶着他。
那一刀,自背后斩断脊柱,贯穿胸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剖成两半。
只要这刀□□,苏枕月就会魂飞魄散。
但即便不拔,这刀也在持续不断吸收他的命和魂。
苏枕月倚着凌诀天,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却笑了:“真难看啊。”
无论何种境遇,他的脸上总是笑着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不忍心看那一幕,这是皎洁的月光和白梅,最后的盛放凋零。
有人红着眼眶,有人咬紧牙关,有人泣不成声。
唯有凌诀天,依旧冰冷,无波无澜。
他的背依旧挺直,他的脸上无动于衷的平静,比神墓山万年的冰雪更坚固。
只有他身上凌乱的衣,散落的发丝,他的伤和血,是生死之战后的狼狈。
但,所有人都感到了凌诀天的悲伤和孤独。
看见,他眼中的空。
平静,有时候是最深的绝望。
所有人都知道苏枕月对凌诀天有多重要,他是宁肯自己死,也不愿苏枕月死的。
“凌诀天。”苏枕月的声音虚弱。
“嗯,”凌诀天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比平时更低沉,“我在。”
凌诀天在给苏枕月输送灵力,一刻不停,因为只要停下一瞬,苏枕月就会死,魂飞魄散。
尽管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苏枕月幅度很轻地笑了,脸上看淡生死的慵倦:“不用忙了,我活不成了。”
血污从他的嘴角溢出,弄脏他的脸。
但苏枕月还在笑:“你一向是个理智的人,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凌诀天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感情,令人压抑的静:“你有什么愿望?”
苏枕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下雪了。”
隔着落雪,依稀往日从容风雅。
四周啜泣声隐隐响起。
在很多人心里,苏枕月是他们皎洁遥望的明月,从未想过,有一天月光会碎,会死。
苏枕月死去,修真界再也没有白梅,再也没有春日陌上飞花。
整个世界,永远失去了一道皎洁的颜色。
他要死了,可他怎么能没有遗愿?
“……你明明知道的,他的遗憾!”
人群里,隐忍悲伤的声音压抑地歇斯底里。
苏枕月不说,他们便替他说。
这两个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难道就连他要死了,凌诀天也不肯为他违背一次道义,说一句真心话吗?
凌诀天的眼神冰冷寂静,固执:“许个愿吧,任何东西都可以,你知道的,我是神了。”
与神结下的契约,是留住他魂魄的唯一方法。
苏枕月笑,眼尾轻弯,狐狸一样慧黠:“任何东西都可以吗?神明大人都会给我吗?那就,把你……给我吧。”
凌诀天轻轻地说:“现在,你都要胡说八道吗?”
苏枕月的笑容从容,眼神却渐渐空落:“是真心话。我们原本不就是命中注定的道侣吗?娃娃亲,指腹为婚……”
凌诀天:“是苏家悔婚在先。”
苏枕月:“苏家悔婚,我没有,苏家也不是……”
凌诀天望着他:“我才不在乎什么苏家,我在乎的只有你,你,不知道吗?”
苏枕月的嘴里涌出大股的血:“就是知道,所以必须告诉你,凌家的事,与苏家无关,你信我。”
凌诀天:“我信,我一直都信你,许愿吧。”
苏枕月瞳孔开始涣散:“就许:来生,欠你的……都还你。”
凌诀天声音低哑:“你不欠我,如果非要说,也是我欠你。”
苏枕月:“是吗?可我怎么觉得,怎么也还不完,好累。下辈子,不想再欠你了,也不想再退让了,我想为自己而活。你知道,书院的时候,拜师的时候,秘境、机缘……每一次每一次,我不知道我是争不过,还是不能和你争,因为凌家欠了你,我欠了你。即便是现在,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有几分是为了还债,几分是因为我想这么做。真好,你也终于欠我一回了。”
他笑着,那沾着血污的笑容,像是恶作剧得逞一样,散漫的天真得意。
凌诀天淡淡地说:“嗯,现在是我欠你了,你得等我还回来。”
苏枕月的瞳孔开始放空:“没有毁约,我等了你十年,你为什么不来?下辈子,你……一定要来,我再也不想……欠任何人了……我已经……再也没有……等了……”
凌诀天:“好,下辈子不让你等,以后都是我等你,我还你。”
“那你,可要快一点,第一时间就找到。”
苏枕月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安然的长梦。
他死了。
悲伤的啜泣,终于不再压抑,苏家的人再也忍不住嚎啕悲声大哭。
“少主!我的少主……”
“阿月他太累了,让他睡吧,好好睡吧……”
凌诀天仍旧平静,平静地输送着灵力,他的脸上没有了任何情绪,仿佛仅剩的感情都随着苏枕月的死消失了。
没有人忍心戳破事实,没有人敢让他停下。
在一片悲戚之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阿凌。”
人群循声抬头,看到雪山和烈阳之间,站在山巅的鸦青色身影。
风雪猎猎,吹拂他的发丝和衣衫,他整个人却仍是幽静的。
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像是神墓山千年万岁生出的仙灵幻影。
让悲声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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