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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月唇角微扬,手中玉扇一转化作玉拂尘,笑容慵倦又轻慢,口中一边不徐不疾说着话,手中杀招却招招要人命:“哪里比得过舅舅你,对自己的血脉下手,都毫不留情。”
不谛僧一派得道高僧的圣洁,只避不战,口中同样游刃有余:“为师只不过是送——本就注定会死的人,早入轮回。哪里比得上枕月你,连自己都能算计其中。”
苏问夏在原本的一世里本就是已经死了的人。
重来一次,死得其所。
但苏枕月却面不改色,亲手安排他自己的死法。
还是稍有不慎,就魂飞魄散的那种。
不谛僧脚下翩然后退,拉开距离,抬眸淡淡看苏枕月一眼:“凌诀天来了,你不如想想怎么对他解释,上一世你刚刚背叛他的事。想必他此时此刻见到你的心情,与你对我的态度,不差分毫。”
在时间重置的这一世,不谛僧是杀了苏枕月一次。
可苏枕月自己,也同样背叛了凌诀天,只不过没能杀死而已。
不谛僧消失不见,不知道是走了还是躲在周围静观其变。
苏枕月望着茫茫大雪之中,青檀小楼结界的方向。
远处,眨眼间视野之中出现一道白衣身影。
未曾看清,凌诀天瞬间已至眼前。
苏枕月扬起唇角,眉眼弯弯,一如从前,慢谑笑道:“许久不见,凌兄可好。”
他话音未落,凌诀天已经执剑毫不犹豫杀来。
苏枕月笑容未变分毫,玉拂尘化而为扇,扇骨挡住凌诀天的剑,略微挑眉,玉扇开合之间与他缠斗起来。
大雪飘摇之间,两个人已经过了百招。
恰如方才他与不谛僧之战,只不过这次只避不战的人,变成了苏枕月自己。
“我可不是浮梦之世里十八岁的苏枕月,在下现在二十九岁啦,与凌兄朝夕相处十载,实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招式,凌兄确定要浪费时间打下去吗?”
凌诀天剑招凌厉决然,在苏枕月左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但下一瞬,同样位置的,凌诀天自己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血痕。
苏枕月如雪中白鹤飘摇退后,并不在意脸上的伤痕,笑道:“你看,凌兄这又是何苦,有话好好说就是,你伤了我,你自己也要受伤的。”
凌诀天打过这一场,心中的郁气癫狂稍稍发泄,心绪平复些许。
他依旧剑指着苏枕月:“看来你有记忆,那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应当清楚!”
苏枕月敛眸矜持,并不否认,只问道:“啊,在下做得事情委实有点多,就不知道凌兄指的是哪一件?愿闻其详。”
凌诀天眼神冰冷望着他。
的确如此,前世今生,两世之间的苏枕月做了许多事,还真是一句话说不清。
那就一件一件来。
凌诀天:“道侣契约,你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明明我已经回到了过去,契约却还在?解开它!”
苏枕月半阖了眼摇头,笑道:“不行呢,苏某可是搭上性命才换来的这个契约。说什么也不能解开,而且,也解不开。”
凌诀天:“什么意思?说清楚。”
苏枕月手中玉扇一转,恢复拂尘之态,似笑非笑:“凌兄自己应该也能想到,这浮梦之世里有你是灭世之劫的预言,原本的世界里当然也该有。可是,为什么原本的时间轨迹里,直到神战结束,三位圣人还有仙盟之中,都无一站出来反对你、质疑你?甚至墟海那边也毫无动静?”
凌诀天自然想到过这个问题。
对此,他有两个猜测。
要么是因为,所谓浮梦之世全都是颠倒虚假的,灭世之劫的预言从未发生过。
要么是因为,原本的世界里,或许也有过墟海预言生变之事,但三位圣人师尊与他有十年的师徒情谊,不是浮梦之世里短短两年可比的,自然选择站在他这边。
但现在,苏枕月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点。
“你做了什么?”
凌诀天不会忘记,两次世界里,反差最大的人是苏枕月。
浮梦之世里,是苏枕月先背叛了他,才有仙盟背叛他,三圣背叛他的事。
而原本的时间线里,这些都没有发生。
苏枕月神情矜持端庄,弯着眼睛笑道:“那凌兄可真得好好谢谢,你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挚友。须知神战之前,墟海的预言就已经传出。但在下先行知晓了,瞒住了此事。苏某对墟海的人说,我以性命担保,我凌兄绝不会成为那种人。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在下可真的是用性命担保过了。”
凌诀天无话可说,苏枕月的确当真为他而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是,现在看来,就连此事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果然,苏枕月叹息一声说,“你知道,修真界这么大总有几个顽固、讨厌的人,他们说什么也不放过你,说什么,万一你当真有一天为祸苍生,无人掣肘之时,该怎么办?为了保护凌兄,苏某可不是得豁出一切。苏某对他们说,神明道侣是世界上唯一与神明共享修为、寿元的人。由我作为枷锁看顾你,确保你失控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拉住你,这下他们总该放心了。”
凌诀天冷冷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我已经有道侣了。”
苏枕月笑道:“是啊,可问题就出在,谁叫我们本来就是娃娃亲。全修真界都觉得我跟你是一对,都以为你那个关在青檀小楼里的大美人,是挟恩图报于你的无名小卒,都觉得你对他毫无情谊,他只是你累于道义,不得不承担的累赘。大家都万分同情你。苏某也是每每想来都觉得愧对得很,毕竟,你要是过得不好,那全是我苏家悔婚的错。苏某这口黑锅,可是为凌兄你一背就是十年。恰好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脱离苦海。”
凌诀天神情冰冷倨傲:“胡说八道!我与阿雪伉俪情深,何来苦海?如果有也是我甘之如饴,何须旁人来置喙?”
苏枕月不笑了,他浮尘点了点掌心,望着凌诀天,从容说道:“这不都得怪凌兄你吗?十年了,你从未辩解过一句。身边故友,无一人知晓阿雪。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他吗?说你年少落难式微,他施恩于你,以道义相胁,迫使你和他结为道侣,负担他一生,说他人品卑劣……”
“一派胡言!”凌诀天眼神凌厉,“我们少年道侣,阿雪为了我伤及根骨,去了半条命,我爱他,是我先提出的道侣契约,何来胁迫?何来负担?我心甘情愿。”
苏枕月弯了弯唇角,修长的眼眸里一片矜冷幽远,平静地望着他:“哦,做了十年的锯嘴葫芦,你现在知道说了。便是一派胡言,那不也是你放任的吗?还有更难听的呢,骂他废物的,说他资质奇差,即便你提供源源不断的天材地宝,也才修到炼气二阶,连吃药堆到筑基也都会渡劫失败,都嘲笑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凌诀天面无血色,厉声:“他们敢!”
哦,他现在倒是知道冲冠一怒了。
苏枕月淡淡:“有什么不敢?反正只要不当着你的面说就是了。不过你真的没听说过吗?我记得三年前——是神战之前那个时间线里的三年前,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凡间集市,说书人讲话本,恰好提过一句……
“说:那个好命的、一无是处的凡人,只因为道侣之间共享寿命,所以心安理得,倚赖已经成为半神的凌诀天,得以长生得道。
“那时候你无动于衷走过,连脚步都没有停过一下。可我分明记得,刚来仙盟学院的时候,赵家的子侄嚣张跋扈。仅仅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被人羞辱,你也愿意为了他们对上赵家。为何却放任旁人如此诋毁挚爱?做你的爱人,还不如做普通朋友吗?”
凌诀天想不起来,当初他在想什么。
似乎是觉得,凡间话本本就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的,有许多不实之事,无须理会。
难道一个修士还要因为被凡人编排了几句而大发雷霆吗?
他若每一句诋毁都去计较,哪里还有时间修炼、寻找药材、复仇、变强?
可为什么当初觉得可以置若罔闻的轻飘飘的话,此刻被苏枕月复述出来,心口会那样绞痛?
想到,温泅雪若是看到、听到了这些话,该多么难受。
想到,温泅雪如果知道,自己分明听到了这些,却未曾纠正过一句,未曾维护过他一句,心里会多么失望。
gu903();就是因为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