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宾从走进这里,就低眉垂眼,不敢多看一眼。
听到这话,心头更是一凉。
宣帝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说,太子不是他与那个人的儿子一样?
“陛下消遣老奴了,按这么说的话,十三殿下岂不是更像?”
毕竟,贵妃和画上的女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性情完全没有半分相似。
要不是那个女人死得那么惨,陈贤宾亲手安排的后事,连他第一次看到贵妃的时候都差点以为是那个女人又回来了。
贵妃这些年盛宠不断,谁能说不是因为她除了脸,性情和对方一点也不像?
宣帝看着画像上的人,想起那个人其实总是不笑的,大多时候都一副满怀愁绪、了无生趣的样子。
脆弱又冷漠,一点也想不到,会是那样狠心的一个人。
陈贤宾劝慰道:“斯人已逝,陛下切莫伤怀。龙体为重。”
宣帝听了忍不住笑了:“朕为何要伤怀?朕只是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人?”
陈贤宾沉默了。
宣帝声音郁郁:“当初,父皇明明最喜欢我,属意我做储君,却被那群人迫着,不得不立了样样不如我的大哥。结果呢,还不是早死的命。死得时候膝下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陈贤宾听着,宣帝连朕都不称了,必然是想起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宣帝的父皇,先先帝驾崩后,曾经最受宠的宣王,一旦没有了继位资格,下场可想而知。
先帝极为忌惮他,朝臣不断有人试图巧立名目,除掉这位颇具威胁的王爷。
最终靠着不断周旋,还有大燕皇嗣单薄,先帝一直没有子嗣,宣王这才平安活下来。
然而,即便如此,日子也不好过。
王府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
宣王那段时间,沉迷酒色,王府里美人不断,胸无大志的样子,这才稍稍打消了帝王的猜疑。
白芙蓉进入王府是一个意外。
宣王那时候十七岁,心中郁结,行事难免有些喜怒无常。
他骑马外出,顺手救了路遇山匪的白芙蓉。
原本两个人也算一段佳缘。
但白芙蓉不知他的身份,闲聊间贬损了宣王几句,认定宣王有谋逆不臣之心,觉得当今陛下过于心慈手软。
小姑娘一时失言,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恰巧那时候宣王失去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生命还备受先帝威胁,一心觉得是先帝夺走了他的一切,这会儿自己救了的女子竟然也站在自己对手那边。
一时激愤,竟然翻脸无情。
就在那里……强幸了对方。
白芙蓉竟然也是个烈性的。
宣王虽然府中姬妾众多,但唯独待她特别。
白芙蓉第二年就诞下了长子,君承续。
在君承续两岁的时候,宣王要为她请封王妃之位,立君承续为世子。
可是,谁知道府中后院争斗,竟然扯出白芙蓉与人私会偷情。
甚至还有白芙蓉手写的,宣王强抢她的手信。
白芙蓉竟然要趁着宣王入京,与那个私会之人合谋,御前告状。
可想而知,苦于抓不住宣王把柄的先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会扩大宣王的罪行,置他于死地。
不仅如此,宣帝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之死,种种证据也指向白芙蓉。
在这样的情况下,宣帝没有杀白芙蓉,而是对外说她得了疯症,将她关了起来。
只是时时去逼问她,那个私会之人究竟是谁。
白芙蓉无论怎么折磨也不肯吐露那个人的名字。
就这样,他们互相折磨了两年,折磨到白芙蓉像是真的疯了。
先帝仓促病死,没有子嗣,宣王继位。
就在那时候,或许是因为宣王即将成为皇帝,后院的争斗愈发残酷,竟然冒出一个声音说,君承续不是宣帝的种。
是白芙蓉与人私通所生。
白芙蓉忽然清醒了,她求宣帝,是她错了,但君承续的的确确是宣帝的孩子。
为了证明君承续的身世清白,白芙蓉以死明志,趁宣帝背对着她,竟然一头撞死在墙上。
整个过程,陈贤宾都历历在目。
但他始终不知道,宣帝对白芙蓉这么狠,死了以后都是一卷草席随意葬了,连个墓碑都没有立。
却又为什么对与白芙蓉相貌相似的贵妃如此宠爱?
甚至还在这里,唯独宣帝与他能进来的地方,挂着白芙蓉的画像。
如果白芙蓉当真是宣帝最心爱的女人,却又为什么对白芙蓉用命保护的太子,这般的冷酷无情?
宣帝专注地看着那幅画,淡淡道:“你以为朕日日看着她的画像,是爱她?那你错了。”
陈贤宾低头:“老奴不敢擅自揣度。”
宣帝唇角上扬,眼神冷漠恹恹:“朕是要让她看着,她以为一死了之就能骗过朕吗?可惜朕早就知道了,这个孽种是她跟那个人所生。”
陈贤宾脊背冒出冷汗,对于听到这样的皇家密辛,他只恨不得自己聋了哑了。
但宣帝需要一个人听着:“朕的好皇兄死前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据说是微时在民间相识,给了对方信物,结果那名女子却一直未能前来履约。最后,前去查案的殿前司的人带回消息,说是那家人在路上被山匪所害。皇兄听了,立时就吐了一口血。”
他笑着说,笑容灿然得意,有几分像五皇子骄傲恣意,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满是泪水。
“然后,朕叫人在他的药里做了点手脚,他就越病越重死了。死在她前面。”
他一生样样都比皇兄强,但却一夕之间输给了那个人,失去一切。
皇位,所有人的支持,整个世界都视他为乱臣贼子。
只因为他生得晚一点。
但,最后他还是赢了。
他从皇兄手里拿回了本就属于他的皇位。
甚至还有他那个可怜的皇兄,一生本唯一属于他的所爱。
宣帝还记得,最后他在那个人弥留的耳边,恶意地说:“你抢我的皇位,我抢你的女人,很公平。皇兄,连上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那个人连下葬的时候,都没有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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