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著哪也没有去,就待在长春观。
在他面前坐着只有他人能见的君天宸。
沈著奉上祭祀所用的上等的香:“此香对魂体大有裨益。”
君天宸面无表情:“你找上了君承续?为什么?”
沈著没有太意外他什么都知道,恭敬回道:“陛下不许微臣接触九皇子,奈何九皇子却要找微臣,微臣这个偌大的长春观也的确需要一个后台,皇太子自然是个极好的人选。”
君天宸望着他,眼神深暗:“所以,你告诉他,他大限将至?”
沈著连忙起身跪下,跪得恭敬笔直:“陛下息怒,是君承续的人主动找上微臣,微臣要取信于君承续,自然得说实话。”
他说得可不就是实话,前世君承续就是没能活到明年,以废太子的身份死去。
君天宸微微颌首,毫无预兆,忽然变了脸色。
他一掌挥出,盛怒之下,袖子掀起的弧度亦翩然优雅。
沈著整个人被掀翻滚落在地,艰难爬起来,仍旧端正跪着:“陛下息怒,微臣不知做错了什么?”
君天宸那一掌打出去,神色又冷冷淡淡,寡欢郁悒:“是你叫他谋逆?”
沈著愣了一下。
君天宸向他走近,揪着他的衣领,近距离望着他的眼睛:“前世也是他让他谋反?”
让他走上死路?
沈著终于明白君天宸的怒火为何,却更加不解:“前世,不是我。殿下忘了吗?那时候我还没有来洛阳。而且,殿下前世与君承续是敌非友,几次听闻对方与殿下争斗陷害,殿下为何因他……”
声音消失在君天宸冰冷的视线。
君天宸:“他是朕的敌人,但,轮不到别人害他。”
沈著突然明白了。
前世,坊间有许多关于兰帝的风流韵事。
其中就有出现君承续的名字。
那位自戕的戾太子谋逆前,皇室曾经传出过一则丑闻。
戾太子被宣帝厌弃责罚,因为,戾太子仗醉亲狎于君天宸,险违人伦。
沈著与许多人都以为,作为受害者的君天宸对君承续厌恶至极,怕是全天下最恨不得对方死的人,但现在看来,君天宸似乎对那个人并非全然无情。
甚至,那日那则丑闻,怕是另有内情。
沈著怔然说:“可是,若微臣什么也不说,他还是会走向前世的结局。告之他未来,让他搏命一击,也许就能改命呢。”
君天宸冷冷看来。
这次,沈著却没有请罪,他擦去唇边的血:“陛下究竟是要那个人活,还是要那个人死?如果陛下什么都不说,臣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陛下总不能次次等臣做了什么,才告之臣该与不该。”
君天宸眯了眯眼:“你在教朕做事?”
沈著平静:“臣不敢,只是,臣实在猜不到陛下的心思,只怕做什么错什么,到最后还是免不了铸成大错被陛下罪杀,那陛下还不如现在就杀了臣吧。”
君天宸嘲弄地轻嗤一声,沈著终于没有一味地示弱卖乖,露出了棱角和脾气。
“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讨价还价,朕要你的命,需要理由吗?你不如说说看,你想怎么样?说得有趣,朕或许还饶你一命。”
沈著坐在地上,放浪形骸的样子:“臣所愿,陛下应该知道才是,和前世一样,我要入主司天监,要扬名天下,要富贵荣华,要我沈著的名字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要钱、要权、要美人!”
君天宸漠然看着他:“仅此而已?”
“不然呢?”沈著做起来,“陛下贵为天子,生来拥有一切,自然不知道像沈某这样底层小民,试过差点饿死的滋味,试过低贱如尘埃的活着,毕生所求便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君天宸冷冷看着他,他若当真只是如此庸俗小人,倒还令人放心。
“你若能救下他的命,万人之上,许你便是。”
君天宸想,重来一世,若是能改变那些人的命运,想来也不错。
即便,他们已经不记得他了。
……
不久,宣帝偶感风寒,然病情反复。
太子孝顺,在静云观抄经祈福,偶遇一位道人。
道人随手写下一剂方子,命人抓来,当场研制三枚药丸。
云,可愈百病,延年益寿。
太子亲自服用一颗,效果良好,特意敬献于宣帝。
宣帝命人试药,当真有奇效。
但那药丸仅剩下一颗。
宣帝服用之后,久病之体不消一时三刻便愈,大呼神药。
然而却再没有了。
太子虽然抄录了方子,阖宫的道人却没有能练出的。
天子下令寻找那位神秘道人。
遍寻不至。
正待放弃之时,却有人认出,药方笔记乃是大名鼎鼎的长春观观主沈著。
宣帝亲自接见沈著,拉着对方的手,自恨当初未能识得先生本事。
……
当安复活灵活现、又浮夸地把坊间是怎么描述,沈著获得宣帝宠幸,入驻司天监的传奇经历,转述给温泅雪和君罔极听的时候,温泅雪正托着下颌吃荔枝。
那时候已经立夏了。
温泅雪微微睁大眼睛,咬着荔枝看君罔极。
君罔极塞了两盘荔枝给安复,让他拿去和周知分。
安复很高兴地走了,洛阳这个时候想吃到新鲜的荔枝可不容易,殿下这里也不多,居然这么大方。
温泅雪吐了荔枝核,凑过去,低声对君罔极说:“你没什么想法吗?”
除夕梦中天眼所见,温泅雪已经告诉了君罔极。
宣帝明明怀疑太子不是他所出,居然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太子献上的道士和丹药。
君罔极没什么表情,垂眸在剥荔枝的壳,剥到剩一点,托着递到温泅雪唇边。
温泅雪望着他的眼睛,启唇轻轻咬住荔枝,唇瓣碰到君罔极的手指。
眉睫下意识一颤,无措地望着君罔极。
君罔极的眼睛清澈淡漠,没有任何杂念。
低声:“甜吗?”
温泅雪点头,乌黑的眼眸幼圆:“嗯。”
“不用管他们。”君罔极垂眸,拿掉温泅雪掌心的核,用一旁洁白的布巾擦过他的掌心,然后随手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他说:“皇位只有一把,四个人争,可以争很久,一切才刚刚开始。你吃荔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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