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洛阳大雪,他跪在宫门口等待当今天子,十年前的初恋召见。
他的全族被初恋的情人们构陷,关进诏狱,因为初恋的情人们以为,兰帝大限将至,一生都不曾快活,皆是因为对他这个初恋念念不忘。
他们恨他,也嫉妒他。
所以明明千方百计不惜构陷威胁也要他出现,去见兰帝。
但又在他真的出现后,百般折辱阻扰,不让他顺利出现在兰帝面前。
就好像,他才是对不起兰帝的那个。
他忍不住牵了一下唇角,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被茫茫大雪冻住了,毫无表情。
“……你竟然让他那样伤心……”
伤心?呵,那个人会吗?
他半个字都不信。
那些人见他如此无动于衷,愈发愤怒怨恨,替兰帝心痛。
“……他那样记挂着你,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他一生都未曾快活笑过,你听了居然毫无反应?”
狠辣的武将直接上来踢了一脚,踢断了他的胸骨,咳嗽的时候感觉到了血沫。
他依旧面无表情,反而觉得这个人可怜:“你爱着什么样的人,原来是不知道的吗?”
兰帝情人无数,天下无人不知。
居然还有人为兰帝心痛,觉得兰帝不快活,觉得兰帝会为了一个十年不见的伴读伤心?
他随手抹去嘴角的血:“你难道不知道,十年之前是他背叛抛弃了我吗?”
“……他是天子,你竟然说一个天子背叛你?”果然,疯子的逻辑是毫无理智道理的,“你知道多少人但求被他看一眼,他只要肯多看我一眼允许我留在他身边,我便满心欢喜,可被他放在心上的你却毫不珍惜?你就那样离开了他!你以为你算什么?你根本不值得他如此,你不过是运气好早些和他相遇了,要是当初遇到年幼的他的是我,要是我才是和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怎么对待我,我都不离不弃,不离开他半步,不叫他半点伤心孤独……”
又来了,这样的话十年前他就听够了。
他之所以离开洛阳,就是因为这里的人脑子都有病。
只有离开才能清醒做个正常人。
没想到十年后回来一看,有病的程度居然更甚。
他知道那些人是没有办法沟通的,还是垂眸喃喃说道:“他拥有无数人的爱,允许所有人爱他,但他不承诺爱任何人,不对任何人忠诚,你觉得他可怜,无错。但觉得从始至终只爱过他一个人,不曾做过任何有负于他的事,只是不接受不忠,不愿再爱他了的我,伤害背叛了他?”
那些情人表情各异,唯独没有动摇。
不同的脸写满了同样的话:兰帝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别人不能伤兰帝分毫。
他喃喃:“傻逼。”
十年过去了,昔日文雅的礼乐之后的少年郎,如今也能面无表情骂粗俗的脏话了。
“……你说什么?”不可置信,怒不可遏。
那个叫南猗的小狼狗被激怒了,大有再踹断他三根肋骨的意思。
被其他人拦住了。
于是他抬眼,落了雪的睫毛下,眼珠冷冰冰的:“你知道为什么对所有人都无情的兰帝,唯独记挂着我,十年不忘,失去了我一生都不快活,都不曾笑过了吗?”
狗屁,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记挂他,更不可能念念不忘,什么一生不快活,情人不断的帝王不快活,让普通人怎么活?
那个人不笑,完全是因为他矫情、有病,不喜欢笑,同任何人都没有责任。
但他现在是在刺那个像是被兰帝日了脑子的傻逼,所以认下了这套说辞。
反正他们这样逼迫他,不就是认为他是兰帝念念不忘的初恋吗?这个名号他用就用了。
至于那个人的真心,喂狗狗都不吃,因为根本没有。
果然,不管相信还是不相信,兰帝的所有情人都向他看来。
他被雪冻僵的脸上,唇角上扬了一下,轻飘飘地说:“因为,我拿自己当人,我的感情很珍贵。”
他点到即止,没说那群人犯贱,宁肯拿自己的尊严给兰帝当脚下的泥踩。
但他虽然没说出,绝不是因为含蓄,是因为心口疼没力气。
但他虽然没说,那些人却一个个都是天下决定的聪明人,如何听不出他的潜台词。
“你敢羞辱我!”
再被打之前,他笑着说:“我可是他心尖上的初恋,等下我带着伤去见他,他可是要伤心的。我若死在这里,”他收了表情,幽幽地冷冷地望着他们,“他可是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了,死也见不到。”
那些人再怨恨他,嫉妒他,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凌迟剁成肉泥,此刻也动不得他一下。
因为他们不敢。
因为他们不舍得。
不舍得兰帝心愿无法达成。
不敢当真让他死在前面,让兰帝永远忘不掉他。
他们何尝不知道,兰帝之所以念念不忘那个所谓的初恋,是因为失去,是因为那个人是唯一离开兰帝,杳无音信,十年不见,唯一不肯妥协退让的一个,是爱兰帝爱得最少的一个。
可谁让他们舍不得,他们离不开,所以即便被虐即便痛苦,只能忍着嫉妒。
他看着那一张张脸,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感到好笑,也是第一次对兰帝感到同情。
这么多人爱你,争啊抢啊杀啊,不要自尊脸面,可到头来,原来他们没有一个人看清、了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根本不了解你。
他们爱你什么呢?爱你冷漠脆弱之下的美丽吗?还是爱你的帝王至尊?
爱,只要表现得爱你,便能分得的权柄?
他到底没有见兰帝最后一面。
兰帝大限将至,等兰帝死了,他的家人还是会被兰帝的情人所杀。
整个天下都将大乱。
所有的隐患都摆在眼前,兰帝根本不在意。
那个人啊,他不爱我,不爱你们任何人,甚至不爱自己。
那个人是一个空的口袋,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的深渊。
谁爱他,他就允许对方爱他。
他不想爱他,不想满足他了。
他也,没想要活,没想见那个人一面。
何必相见。
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却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人变成了这样?
应该比雨夜他亲眼目睹的,毫无愧疚、理所当然的背叛更早。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是,他又是为什么爱上那个人的?
灵魂好像飘起来,随着时间的洪流后退。
退到小时候初见。
啊,方才说错了,小时候的你还是会笑的。
会拉着我的手,同我分食一块糕点。
会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