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的车是一辆凤凰,个头特别大的那种老式自行车,他把顾元元放在前杠上,林然然侧坐在后座,他长腿一蹬,车子就稳稳地上路了。
顾元元很少出城,扶着车头好奇地左顾右盼。这时候正是冬天,上海的郊区多是小灌木林和农田菜地,错落着一些农家,顾元元看得津津有味。
谢三总担心他掉下车去,不时垂眸看他。车子一路进了城,路顿时平坦许多。顾元元再动时谢三就立刻腾出手去扶。林然然坐在他身后的紧张感倒是打消不少。
林然然好笑地看着两人互动,想起上次坐顾裴远的车时,被他使坏颠了好几下,相比起来谢三就要老实正直多了。
想到顾裴远,林然然又撇了撇嘴。这几天在顾家过得太糟心,还是趁早回家去得好。可一想到要离开,她心里又……
车子渐渐到了顾家附近,找了路边一条长椅坐下,三人拿出顾元元的橘子吃起来。
那橘子个头小,倒是一包甜水,又新鲜又香甜。顾元元连着吃了几个还张嘴要吃,林然然光顾着给他剥了,好笑道:“家里的橘子不吃,怎么外边的就这么好吃?”
“这个是我自己换的。”顾元元自豪道。
林然然笑着摇摇头,一个剥好的橘子就递到面前。谢三安静地看着她:“你也吃一个。”
“……谢谢。”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着接了过来。
谢三对她的好她不是没察觉的,只是这回尤为明显。如果说过去她只是隐约有个猜测,这回在上海谢三的一举一动,就差明着说“我想追你”了。
不对,这年代没有追女仔一说,直接就是奔着领证结婚去的。
跟谢三结婚?林然然往嘴里塞了一片剥好的橘子,酸甜汁水在口腔里迸溅,滋润着喉咙。她下意识看向谢三,他正照顾着顾元元吃橘子,冷峻的轮廓也显出三分温柔。
谢三倒是很会照顾人的,要是顾裴远那家伙……反过来要自己照顾他才对,哪有耐心照顾小胖子,就知道凶人家。
可顾裴远也比三年前进步多了,这回来上海,都是他在照顾自己。不像三年前,脾气又傲娇又爱炸毛,吃点东西挑剔得很,天天都在点菜。
顾裴远家里有个奶奶和小胖子,加分项。
谢三也有个奶奶和小绯,加分项。
可顾裴远家里还有个张妈和裴深深,扣分项。林然然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不自觉地在心里拿两人做着比较,谢三递来橘子,她也随手接了吃掉。
两人带着一个顾元元,活像是什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这么不避嫌的坐在路边和乐融融。林然然心中有事,完全没发现这一幕已经被人看了去。
橘子吃完了,谢三把橘子皮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道:“我请你们去吃饭?”
“好啊!”顾元元第一个举手响应,把林然然婉拒的话都堵了回去。
林然然也不好再推辞。前几天见面时谢三就要请她吃饭,偏偏她因为遇到顾裴远心烦就拒绝了,这回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顾奶奶知道她带顾元元出来,多半是在外头吃的,顾裴远这几天早出晚归,也不会回家。她想了想道:“也好,咱们就近吃一顿吧?”
顾元元拉着谢三的手高兴道:“我要吃有肉肉的哦!”
“行行行。”林然然敷衍地点点他的鼻子,对谢三道,“咱们就在那边的馆子吃吧?”
天边出现了晚霞,浅紫深紫乃至黛色一路延伸到天际,顾家独栋小别墅笼罩在霞光中,掩饰了一切损坏和陈旧的部分,又恢复了曾经的荣光。
林然然牵着顾元元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时间已经四点半了,原本说好的午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谢三又载着他们去商场转了一圈,顾元元小朋友得到了一套九连环。
顾元元腆着小肚子,青蛙一样摇摇摆摆:“国际饭店最好吃啦,下次还去!”
“好啊,你要是能保守秘密,姐姐下回还带你去。”林然然道。
原本说好的下馆子,谢三居然径自将他们带去了国际饭店。虽然已经不是当初的远东第一高楼,可服务员端上来的四菜一汤,样样精致美味,还是让林然然大开眼界。
曾有老学者回忆过国际饭店云楼的装潢:“云楼西菜厅的装潢十分别致,楼梯两边的墙上全部镶嵌对剖开连树皮的原木,餐厅壁上挂着一些西洋古典风景画。云楼制作的是法式大菜,质量可与沪上以法式大菜著名的碧萝和喜乐意媲美。”
可惜这时云楼已经不对外开放,林然然三人去的是10楼。餐厅里的进口柚木家具早就消失无踪,只摆着普通的圆桌和餐椅。不过灯光昏黄,氛围仍然保留了三分。
而且国际饭店的菜色原来并不是本帮菜,而是传统京菜与某些菜色的杂糅。连餐后点心也是中西结合:京味银丝卷和西点蝴蝶酥。
三人点了四菜一汤,最出彩的莫过于那一品佛跳墙,味道之鲜美是林然然生平仅见的,里头竟有整条的乌参。半只烤鸭皮脆肉香,顾元元一人就吃了小半。醋溜鱼片则是林然然的心头好,鱼肉细嫩鲜美。还有一道小炒时蔬,价格也要卖到两块钱。
林然然都没敢细看菜单,虽然现在她跟谢三都不缺钱,这里的价格也太坑了吧!
顾元元提着一盒打包的银丝卷,高高兴兴道:“姐姐,我们比赛谁先跑到家里好不好?”
“好啊。”林然然笑笑,跟顾元元一起作势要跑,“三,二,一——”
顾元元的小短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哒哒哒往家里狂奔而去,林然然落在后头几步,两人你追我赶冲回了家里。
门口站岗的警卫员敬个礼,把铁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林然然扯着顾元元的小胳膊,两人嘻嘻哈哈进门,就看见院子当中裴深深正骑着自行车,顾裴远在一边扶着她,裴深深大呼小叫着:“会摔倒,会摔倒,裴远你千万别放手!”
顾裴远单手稳稳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扶着车后座,是个保护者的姿态。
林然然:“……”
林然然一出神之下,顾元元已经撒腿向车头飞奔过去,张开小短手拦着:“我也要骑车,我也要骑车!”
“哎哎哎哎啊!!!”裴深深被他一惊,吓得直扭车头。
顾元元忽然窜出,离车头只有一点点距离。裴深深本来就把不住车头,车子歪七扭八往前冲,眼看车子就要撞上弟弟,顾裴远当机立断将车头推开。
车身一歪,裴深深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顾裴远千钧一发扑上去护住她,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直接撞上了花坛的尖角。
那花坛裸露出砖块,边缘粗糙无比。顾裴远用肩膀护住裴深深的脸,自己的肩膀重重撞上花坛,白衬衫都沾满了灰尘,裴深深的脸还是被刮到了一些。
顾裴远扶着裴深深坐起来,裴深深捂着自己的脸愣愣发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手紧紧抓着顾裴远,往他怀里靠。
这一出变故惊得林然然目瞪口呆,罪魁祸首顾元元也愣在当场,没想到自己会闯出这么大的祸,冲林然然哭唧唧道:“姐姐……”
顾裴远顿时转头,这才发现林然然的存在,登时松开裴深深:“你……”
裴深深被他一推开,手也放了下来,左脸颊上一片狰狞的红色。她自己还浑然不觉,冲顾裴远气道:“你干嘛?”
她一张口,发现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淌下来。顾裴远脸色剧变,再顾不上林然然,打横抱起裴深深就往屋子里大步走去。
张妈和顾奶奶闻声赶来,见到顾裴远抱着裴深深先是吃了一惊,再看见裴深深那满脸血,顿时吓破了胆子。
张妈哎哟大叫:“这是怎么说的?脸怎么伤成这样,这要是留了疤……天爷啊,怎么弄成这样了?”
裴深深听到这话,眼睛一翻差点撅过去,尖叫道:“我的脸不能留疤!裴远,我的脸……你快帮我叫医生!”
顾裴远把她放在沙发上,对张妈道:“拿医药箱来,叫小张去请医生。”
顾奶奶直念佛,忙前忙后去烧水给裴深深擦脸上的伤口。林然然抱着吓坏的顾元元在旁看了会儿,见顾元元吓得可怜,带他回房哄着睡着了。
外头忙叨叨的闹到了晚上,裴深深一会儿喊脸疼,一会儿喊脚扭了,闹得全家人都跟着团团转。
林然然下楼时,正遇上顾裴远背着裴深深上楼——再抱着就不像话了。裴深深趴在顾裴远的背上,脸上包着纱布,眼睛哭得还有些红,端的是梨花带雨。
三人狭路相逢,林然然对上裴深深得意而挑衅的视线,面无表情侧身让开。
顾裴远顿了下,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可裴深深娇声抱怨脸又疼了,想回去躺着,顾裴远便抬脚上楼,两人擦肩而过。
顾奶奶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道:“这是怎么说的,人家好端端的孩子要是在咱家摔出个好歹,我要怎么跟裴家交代?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脸上要是留个疤……”
林然然忙安慰道:“奶奶您放宽心,不一定会留疤的,医生怎么说?”
张妈收拾着东西,接茬道:“医生当然是往宽了说。可那伤是在脸上,我那二侄女儿小时候在炕头摔了一跤,现在太阳穴上还有一道疤呢。”
顾奶奶听了更是不安,道:“要不我给她家打个电话?”
张妈撺掇道:“我看给裴远妈妈打个电话。人家孩子在咱们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肯定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她最疼这个侄女儿了,还记得裴远小时候她总说这两孩子……”
顾奶奶打断张妈的话:“你去厨房炖一碗银耳羹,多放百合,给深深安安神。”
张妈嘟嘟囔囔地走了。顾奶奶拍着林然然的手背道:“然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摔了?你看见怎么回事了吗?”
林然然眼神闪了闪,往上看见了顾裴远从楼梯走下来,对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