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反唇相讥:“未必吧,你看他们家吵成那个样子,未必心齐。说不定是他们家其他人打的120。幸亏各怀心思,不然老头被那道姑女儿毒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还有怎么回事。”司机转了个弯,往医院里头开,“别小看吉祥街那边的房子,主城区,一旦拆迁个个都是百万千万富翁。在钱面前,亲娘老子都是仇人。”
好像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不过那个氧气枕为什么会突然间跑到天师脚下去?叶颜明明记得自己收好了放在旁边,生怕把火灾搞大的。
车子停在了仁安医院急诊门口。
叶颜摇摇头,懒得再想,只帮忙拖着病人下来,连连道歉加道谢:“砸你的那个人就在这家医院做支架。警察已经备案了,你的医药费不用愁。”
急诊科医生拖着人诊室做检查了。
司机朝叶颜挤眉弄眼:“哎,你都不表示一下。好歹人家也算英雄救美,说不定就是一桩锦绣良缘。”
叶颜皮笑肉不笑:“呵呵,什么时候急救中心给我涨工资,我就表示。”
“算了,你还是想办法勾搭个有钱人比较靠谱。”司机先灭了自家人的志气,“小姑娘家,又年轻又漂亮工作还稳定,嫁人才是正经由自己控制的真投胎。”
叶颜立刻撇过脑袋,假装听不见。
她看见在急诊病房当护工的室友芒夏,赶紧挥手要求走后门:“快点儿,姐姐,想办法给我弄张推车床过来。我的担架还在里头压着。”
没有担架床,他们出不了下一趟任务。
芒夏见了人,死命把她拽到边上,两只眼睛亮得活像小灯泡:“喂,你终于脑袋瓜子开窍了,走职业神婆道路了?”
“什么鬼,莫名其妙,我当医生挺好的。”叶颜拼命扒拉开对方力大无穷的手。
“那你为什么要实名制传视频上网啊。你跟那个老抢咱们生意的狗屁天师的精彩斗法,我们可全都见证了。”
叶颜瞪大了眼,赶紧点开芒夏塞到自己眼前的视频看。
哪个缺德冒烟的把她跳大神的情况录了视频还传上了网?
给人拍视频不知道要开美颜啊?她跑得蓬头垢面形象全无居然还录像,她不要脸了啊!
最近剁手太厉害,账户吃紧,新款秋装又上市了。要是再不想办法挣点儿外快的话,房东大姨估计会直接将她跟芒夏扫地出门。
八点钟刚接班,她还没来得及去院子里头晒月光呼吸泥土的芬芳,120调度台就发来指令:目标病人脑出血后遗症患者,目的地老城东。
司机立刻沉下了脸,一路都气不顺。
老城东是江州旧城区改造工程的台风眼。
之所以在轰轰烈烈的推土机飓风中成为被遗忘的角落,是因为此地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太复杂,政府、开发商跟居民永远谈不拢。于是就形成了眼下的怪状。
周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市民广场商业圈星罗密布。这百八十亩旧城区却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危房四立,违章搭建约定俗成,老街窄巷拥挤的堪比一线天,遍地垃圾肆虐。
司机当然不高兴,这种环境,救护车根本开不进去。
然而此处却是本城老餮的心头好。
每逢晚上夜市开张,从城市各个角落蜂拥而来的食客将不足两百米长的老街堵得满满当当。说话基本靠喊,上菜的伙计连端个盘子都要唱叹咏调。
食客沉湎其中,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是老江州特有的味道,梦牵魂绕的味道。”
叶颜瞥了眼满地横流的污水跟角落里来路不明的人畜粪便。轰天的臭气跟爆炒蛤蜊以及烤羊肉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成分复杂莫名。
这城市的味道,她捂住了鼻子,人类的品味果然不同凡响。
司机扯着嗓子冲调度台喊:“对方电话关机,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出车?”
多的是无聊人士随意拨打120假装要车,完了又关机装死的案例。
调度中心却不敢掉以轻心:“先过去看到人再说,不能随意取消出车。”
道理是这个道理,万一打120的人的确病情危重,手机刚好没电关机身边又没充电器呢。
反正来都来了,也不怕再多走几百米路。
救助小组十分认命地硬着头皮拖下担架车,在拥挤的人群跟条桌板凳间披荆斩棘。
中途叶颜还按住了个企图偷急救药箱的蟊贼的手,冲人家皮笑肉不笑:“抱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120疯了才在随车急救药箱中配杜.冷.丁呢。那样调度中心的电话会被全市的瘾.君子打爆的。
那人悻悻地缩回手,色厉内荏地嚷了几句,到底没敢来硬的。
司机竖起大拇指:“我去,叶子,你神了!背后长眼睛啊,怎么看到那小子伸手的?”
叶颜神秘莫测:“直觉。”她抬头冲被烤羊肉串炉子熏黑了半边身的梧桐树眨了眨眼,手指向东南方,“那边,吉祥街43号。”
司机跟担架员当场要给她跪了。
难怪人家叶医生愿意上夜班,不上夜班简直白瞎了她这双猫儿眼。
这么乌漆嘛黑大老远的都能看清门牌号。
等到三人提着医疗设备,拎起急救药箱,抱住担架一口气爬上八楼时,目标客户却给了他们迎头一击。
“把这傻子关到房里去!谁让他出来捣乱的!”打扮成道姑模样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朝里头吼,转过头警惕地瞪着他们,“120?我们家没人打120。”
叶颜拎在手上的二十斤重药箱差点儿没砸到自己脚上。
从成本学角度讲,急救小组最经济的做法应该是先石头剪刀布派个人上楼查探清楚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现场急救。
可是时间不等人,院前急救最重要的就是快速。短短几分钟的耽搁,往往就意味着一条命的流逝。
所以即使负重爬楼看上去很傻,他们还是按照急救原则做好了全部准备。
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现实冷不丁就伸出了大猪蹄子,负心汉的光明磊落。
屋子里走出个穿的跟黑蝙蝠似的男人:“怎么回事?”
道姑像是作弊被抓了现行一样惶恐不安:“我们绝对相信天父的灵力跟天师您的大神通。医院要能治好我爸爸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躺在床上成这样。”
叶颜半句话都没辩白,干净利落地在袅袅的檀香烟雾中跟道姑确认:“不要车?好,那麻烦您在这儿签个字,代表您见到我们了。”
扁鹊都说信巫不信医者不治。她一抬担架的小医生才懒得蹚浑水呢。
撑死就是跑空车,反正每年五分之一的120跑空车率,也不在乎多她这一趟。
道姑皱着眉头咒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又捂着嘴巴连连作揖,“天父,请恕我的罪,我不该口出恶言。”
叶颜冲楼道窗户外头的水杉翻白眼,收起登记本要掉头走人。
备受尊重的天师却开口挽留:“慢着,既然有医生来了,那么就请医生进来吧。”
“不好意思。”叶颜扬了扬手中的登记本,似笑非笑,“我们还有其他出车任务。”
道姑不知道接了什么指示,立刻改变主意:“我们要车,那也得等我爸爸情况稳定下来才能上车。”
叶颜发誓,她最终决定留下不是因为道姑打扮的女人威胁说他们走了就投诉,而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位所谓的天师手中的电线。
身为花妖,她不愿意管人间装神弄鬼的事。但有人装神弄鬼害命,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电气功是有这么一说,可脑出血后遗症的病人怎么能胡乱来。
简直是糟蹋了装神弄鬼界的名声。
“现在,我要用电击驱走你们父亲身上的病魔。”穿的跟个黑蝙蝠似的法师相当有追求,居然已经摒弃了古老的符灰水,与时俱进谈起了宇宙,“电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是宇宙天然的力量,可以斩杀一切邪魔!”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手,双手食指分别触碰电线的两端,电流通过他的身体,连着的电灯泡亮了起来。
屋中众人齐齐发出惊呼,还有人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就连司机跟担架员也满脸懵,小声嘀咕:“邪门了,这人真有特异功能?”
“现在,我要用电光驱逐病魔。”天师似乎见惯了大场面,对于众人的反应毫无触动,只冲着叶颜微笑,“麻烦医生配合一下,帮我们老先生吸上氧气可好?神奇的电流将通过他的身体,将所有的坏细胞统统杀死。他的好细胞会在氧气中茁壮成长。”
真与时俱进,以为靶向杀死癌细胞呢。
叶颜目光落在他连着电线的食指尖上,最终还是慈悲为怀,没有往这黑蝙蝠身上泼一盆凉水,索性让他电成烤蝙蝠。
鼻吸管套上了老人的耳朵,叶颜自顾自地给吸氧的脑中风后遗症病人测量血压、体温,还做了个心电图。
老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对外界的折腾好像毫无知觉。
早知道这天师所谓的通电治病是这么回事,她才不进这个屋呢。原本还以为这人有点儿行骗江湖的真把式。
看来她高估了行业的平均水平,真是大耗子生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道姑冲着朝老人胸口贴极板的叶颜喊:“你莫要打扰天师发功。”
“无妨。”法师松了电线,示意众人看他的双手,“我已经储存满了电,现在就可以帮他驱逐病魔。”
叶颜用咳嗽压下了冷笑,还存储电,真当自己是蓄电池,连常识性错误都犯。
然而天师却满脸严肃,他的手在老人身体的上方跟太极云手一样,又是推又是拉,仿佛那虚无的病魔真成了实体,能够被他生生拽出来。
司机跟担架员静声屏气,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更让他们惊恐的事情在后头,叶医生做完了心电图,站直了身板冲黑蝙蝠般的法师微笑:“法师如此辛苦,那我来帮帮法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