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重新躺了回去。
刘彻有些好笑的瞧了他一眼,抽了几粒剥出来的核桃仁儿,剥掉发苦的那层薄皮,拉开他的手掌,搁在他掌心里了。
“爹,吃吧。”
皇帝低头对着那几枚果仁儿看了会儿,终于摇头失笑,如同多年前对待儿子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也就在那个瞬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
皇帝要提前禅位,做太上皇。
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啊这?
本朝倒也不是没出过太上皇,可那时候跟这会儿能一样吗?
刘太公没有做过皇帝,这太上皇的位置,纯粹就是高皇帝加封上去的,可今上——那可是幼年时期便初露峥嵘,眼见着要攥着权力走进皇陵的那种人啊!
他能退位做太上皇?!
向来天子登基,皆须得三辞三让,此番也不例外,上至皇后,下至朝臣,皆连番劝阻,奈何皇帝心意已决,终究无人能够更改他的意愿。
刘彻也劝过,只是没有死劝,三辞三让之后,便顺从皇帝心意登基为帝,与此同时,又册长子刘进为皇太子。
皇后对此有些不安:“你父皇那边……”
刘彻却是十拿九稳:“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皇后见状,便暂时放下心来,等了几日,都不见有异,心里难免要嘀咕几句:“这是真看开了不成?简直都要不像他了啊。”
而皇帝再往椒房殿去时,神色较之从前,便要平和的多。
这对曾经恩爱过、缠绵过,共同抚育过几个孩子,也曾经彼此猜忌过的帝后,终于也能够如民间夫妻一般温情脉脉的相处了。
皇帝脸上在笑,心却越来越凉。
一直以来,皇后都是恭顺的,直到此刻,她其实也是这样的。
然而坐在至高位置上的是她的儿子,不再是她的丈夫,对她来说,终究是一件值得庆幸和欢喜的事情。
而后宫里的其余人,仍旧是笑靥如花,心里边也难免为皇帝的让位和失权而心生惆怅。
皇帝没有表露出怒色,自从做出那个抉择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他只是恍惚之间,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午后。
怒火的起因是什么,现在好像都有些记不得了,仿佛是为了几个内侍和宫人来着?
记忆都模糊了。
只记得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周氏。
那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份赤诚的心意,现在回想,却是感慨万千,不胜唏嘘。
皇帝并没有多么想念周若冰,只是当意识到那些在岁月里褪色的过往再也无法重现之后,不可避免的心生怅然。
他终于再度离开未央宫,去往了建章宫。
怀着满腹不为人知的失落和一点点无法言说的懊恼。
夕阳西下,已经到了该退场的时候。
内侍准备了鱼竿和饵料,皇帝百无聊赖的躺在船舱里,脸上盖着一顶遮阳的斗笠,有鱼咬钩,也懒得去抬。
却听一阵袅袅如缕的洞箫声自远处传来,其声清幽,其音如水,宛若一阵微风,轻轻拂在心头。
皇帝半个身体躺在船舱里,甚至于连盖在脸上的斗笠都不曾取下,语气不耐的吩咐近侍:“是谁在昆明池内吹箫?赶紧打发他走!”
内侍迟疑着没有应声的功夫,那箫声已经近了。
皇帝心生恼火,猛地坐起身来,将那斗笠摔出去两米远:“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们了不成?!”
再转头去看吹箫人,却是怔住了。
刘彻手持一管洞箫,笑吟吟近前来,毫不客气的往船舱里一钻,收起钓竿,把咬钩的那条鱼提起来,端详几眼之后,不禁摇头:“一看就是宫里人放进去的,没多少野性。”
皇帝始终没有说话,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他。
却听这小子道:“爹,咱们别在这儿呆了,一起出长安,沿着渭水去走走看看吧?我知道您心野,总闷在一个地方待不住!”
皇帝盯着他,答非所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刘彻表情夸张的一瞪眼:“我爹前脚把皇位传给我,后脚我就把人丢开不管了,那还是人吗?!”
说完,又压低一点声音,将头往父亲耳朵边上靠了靠:“您赌的这么大,我怎么能让您输呢,至于朝廷的事儿,叫进儿头疼去吧!”
皇帝那双因为年老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眸子仿佛涌出来什么,很快又被他逼了回去。
他转过头去,没好气道:“进儿才多大,他能担得起什么事儿?!”
“那不是还有大司马骠骑将军吗?”
刘彻理直气壮道:“我之前去看他了,渭南的温泉是管用呢,他现在看来可抗造了!”
皇帝:“……”
刘彻:“难道您不想出去玩玩吗?”
皇帝:“……”
皇帝顾左右而言他:“听太医说,冠军侯是恢复的挺好的……”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