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的人顿时就嚷嚷开了,脸上却都是不相信的表情。他们都是世代盐商,别的事情不知道,盐还能不知道?一斤盐几个铜子儿不是收不到,可问题是一分钱一分货,几个铜子的盐可都掺着泥沙,能有一半是盐就不错了。可这兰芳盐的纯度起码有九成五,须得反复熬制提纯,就是有20个铜子儿都不一定能熬出来。
曹通看着满洲锦衣华服的大盐商在议论纷纷,就在心头冷笑。他早就找上海的洋商请教过了,这兰芳行制盐的法子叫什么……工业化!用洋灰在日照充足的海滩砌成大盐池子,用什么化学添加剂提纯杂质,用锅炉煮盐卤。这生产成本低了不知道多少,制出来的盐都是又细又白的。他们西洋人都是用这个法子制盐的,根本没有什么难度,扬州盐商如果想要开设西式盐场也没啥门槛——只要朝廷能够批准。
可问题是……两淮地方上靠盐吃饭的人可不止这一屋子的盐商。还有盐帮、盐丁、灶户,还有各种管盐的衙门,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有十几万!几个用西法制盐的大盐场就能断十几万人的生路?
另外,这西人可不仅有制盐的妙法,还有纺纱织布之法!还有能在海上往来如飞的快船,还有能喷着黑烟日行数百里,载货几万石的火龙车。若都引入中国,倒霉的可就不是制盐一业了!失业的也不止是两户盐业的十几万盐丁、灶户……
看来这闭关锁国之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在曹通的心思飘到军国大事上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幽幽地道:“要是……我说,咱们还是要找靠山,南边不收可以找北边!”
北边?大清朝?还是……太平天国!?
曹通的目光被发声的人吸引了过去,原来正是丹徒盐商李文安(和李鸿章的老爸同名)。他们李家是沿着长江往湖广贩盐的,而湖广现在已经成了兰芳盐的天下。根本没有淮盐的市场,虽然丹徒李家也有千万家产,但是没了进项,总有山空一日。另外,李家这日前的两江钱业危机中也狠亏了一笔,几十万立信庄的票子三钱不值两钱出了手,现在又听到立信庄将被重组成立信银行,所有立信庄的存单、银票,都可以转为5年期存单,由汇丰行担保的消息。这事儿真是让李文安郁闷的要死。
黄锡庆忙一瞪眼,沉声道:“怀山,你莫不是说笑吧?我们虽是商人,但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可不能投靠拜上帝教,也不能去投夷狄。”
他说的夷狄当然是满清啦,满清失去了北京城,败退东北。在所有没有当过满清官儿的读书人看来,满清已经失去中华正朔成为夷狄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嘛,当然是想学而优则仕的。现在满清那边已经没有科举了,太平天国倒是有科举,不过不考四书五经,考得是拜上帝教的道理,江南的读书人不会啊。所以唯一有科举可以给他们考的大明朝就是正朔!这也是朱明在江南没有遇到士大夫阶层反抗的原因。北京被太平天国打下来,满清跑去关外当野蛮人了,他们要再反对大明朝,难道准备自己做皇帝?
李文安目光幽幽闪动,认真地给黄锡庆这个一门心思想做官(历史上真做官了)的大盐商分析:“北边可不止有太平天国和满清,还有林穆翁、曾涤生、苗雨三……现在朱天子把他们顶在前面,当成抵挡太平天国的屏障,好专心整理江南地盘,就是对付咱们这样的人!等他理顺了江南,淮北、山东的藩镇还有存在下去的余地吗?而且淮北、山东未必不想做大,要做大就必须要有饷源。这苗雨三的饷源不就是淮北之盐吗?朱家要尽收盐利,可不仅是敲掉了咱们的饭碗,还在断苗雨三的饷!可是他现在又要倚重苗雨三。如果咱们能和苗雨三联手,未尝没有机会把淮南之利变为淮北之利的……”
他的话音未落,曹通就沉声打断:“怀礼兄,你是不是搭上苗雨三的线了?”
李文安淡淡一笑,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