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涟只见白琅一人。
她到半山小榭时,这里只剩下陪侍在门外的赤羽和青羽。两位少年侍从一人拉开一边门,等她进去后又紧紧合上。
微生涟坐在窗棱的光芒中,沐浴清辉,周身寂寥之气挥之不去。
白琅小心地端详了一下,发现他与折流有三分像,只不过昭容掩蔼,流霞暗彻,眉目间总有几分介于明暗之间的东西,就连是仙是魔都很难区分。折流心思空净,一身清华仙气,很明显是尚未被世事摧毁的模样。
来之前她用擎天心经查过写命人的天权,是完全不可逆转的,折流也许真的已经消失了。
房内沉寂良久。
白琅不敢先说话,微生涟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他记得“白琅”这个人。
写命复生之后,理应只保留他作为“微生涟”的记忆与情感,但有些属于“折流”的东西混了进来。
从他躯壳中生出的那个神智,在消失前竭尽全力要记住什么。
白琅。
两个字也好。
最终还是突破写命人的天权,一笔一画写在了他的生命里。
微生涟抬眼,正好对上白琅的视线。
白琅仓皇回避,他冷静注视。
从头到脚看下来,就是个很平常的女孩子,至少留不下多少初见印象。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值得留念的东西,他非要记住她?
“前辈,我……”白琅回过头,强迫自己正视微生涟,但是真正看到他这张脸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犹豫很久才道:“我能看看你吗?”
微生涟没有答复,神色丝毫未动。
白琅就当他是默许了。
她咬着下唇,在他面前跪坐,手撑着地面,小心地看他黑发遮挡下的面孔。她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仔细,不敢遗漏任何细节,只想从他神情中找寻一丝丝折流的影子。
就算没有,也想找到一点折流存在过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微生涟听见她极力压制的哽咽声。
白琅。
这个名字越发响亮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对不起,失礼了。”白琅低下头掩饰窘迫,她想站起来,“今日是特地来见微生前辈一面的……见也见过了,我该走了。”
微生涟忽然拉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下巴磕在他肩上。
微生涟问:“是恋人吗?”
白琅怔了怔,意识到对方在问她和折流的关系。
她直起身子:“不是……”
“不是?”微生涟反问。
“是主和器。”白琅声音有点干涩,微生涟神色沉暗,她连忙补充道,“我不久前已经换了祚器,前辈不用担心。”
“剑器?”
“啊……之前的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本来也不擅长剑术……”
也就是说,不仅平庸,还没有共同话题。
所以为什么非要把她记住?
房间里又静了很久。
白琅踌躇欲行,但微生涟道:“你对这具身体,可有什么诉求?”
窗外斜影疏落地叠在他身上,光影错落的感觉又让白琅想起折流。他为她在文始殿跪求太微,又在殿前抱剑等候,静默得像那株葱郁的古树。
微生涟见她神色怔忪,一语不发,于是站起身。白琅感觉自己被高大的阴影覆盖,一瞬间,熟悉的寒凉气息填满了她的呼吸。
微生涟俯身拥她入怀。
“前辈……”白琅怔了怔,立刻伸手推他。
微生涟松开一点,让她放下紧惕。
白琅。
这个名字正在激烈地刺激五感,他嗅到山涧清泉的味道,听见她微微急促的喘息,感觉到指下柔软的躯体。好像周围都是黑白、寂静、空洞,只有她渲染了色彩,发出了声音,拥有了形体——这就是折流所见的世界。
所以就算自己消失也必须留下这个名字。
微生涟稍稍倾身,手环过她的肩头,剑气从要穴注入,将她牢牢禁锢住。
他低头亲吻她的鼻尖,然后试探着接触嘴唇。
他在她嘴角尝到了微涩的泪水。
连味觉也得到满足,似乎还可以更加深入。
白琅很难对这种事做出反应,她先想到微生涟可能保留了折流的一部分记忆,但又觉得折流也做不出这种事。她记起刚才微生涟的问题——“你对这具身体,可有什么诉求?”,隐约意识到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