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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恨死金龙鱼那个卖主的玩意儿,看着俱泰想护住她的头,她连忙伸手把他拽下来,摁在沙地上:“是我拉你出来的,这事儿在我!你老实一点儿,就你这个小矮个儿风一吹就没——”

她还没来及的说完,眼前一暗,背后的狂风就如同卡车撞在了崔季明腰上,她闷哼跪倒在地,两手两脚紧紧扎在沙里,也不管自个儿的性别,直接拖过俱泰塞到身下,压住身高一点点的俱泰,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蜘蛛紧紧扣在地上。

风吹的她几乎头皮都要被刮掉,发冠早飞了,两个耳环砸的她脸颊生疼,耳边声音呼啸尖锐,俱泰又惊又被她摁住动弹不得。他哪里想得到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跟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般死撑着保护别人,他眼看着沙子和风从崔季明身下缝隙里窜进来,连忙稳住身子抓紧崔季明胸前衣服。

却不料崔季明变了脸色,风吹的呲牙咧嘴了还不忘嘶声骂道:“滚,放开手!你再抓我,我把你甩出去!”

她才一张口,身子猛地不稳,俱泰正被骂的懵了松开抓她的手,忽地就看着崔季明被风掀翻在地,她滚在地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还想弓身趴回沙子里,俩人便同时在地上被风卷走!

崔季明感觉活像是躺在一个从山上滚下来的木桶里,被吹的在地上连接打滚,滚的脖子几乎折断,口鼻中满是沙子。她忽地身子一轻,感觉仿佛是被吹离地面,还没来得及蜷身护住自己的关节,就像是孩子手中的玩具,被狠狠掷在地上,因为条件反射而乱晃的左臂咔嚓一声响,脑袋又撞在了地上,彻底昏了过去。

远处在官驿外的商人们显然也看到了那通天的风柱,一个个都忍不住直起身子探头看去。

“这是多少个尘旋儿啊!”有些人面上露出后怕的神情来,数着远处一个个扭动的风柱:“早听说石城镇靠着且末河跟大沙漠,黑风和尘旋儿来的无法顾及,唯有住在本地几十年的老向导才能提前预测啊!”

“那风柱过不来吧!咱们要不然也躲一躲去!”

“过不来的,尘旋儿起的快,没得也快,不过路上的人就倒霉了。”

距离如此之远的商队都有些恐慌,阿厄斯倒是配合的与身边的人讨论了一下,考风和考兰泽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忽然城内传来一阵喧嚣,众人转过头去,只见到贺拔庆元沉着脸骑在马上,身后是几十人的小队,黑甲穿戴整齐,快马飞一般的往那风柱之地去。

考风站起身来,望向那一队人马的背影,回头看向考兰:“莫不是贺拔老狗去追少主了?”

“不可能,少主这次走是以送信的由头,肯定是贺拔派出去的。”考兰动了动睫毛:“莫不是因为那金耳环?她刚刚急急忙忙跑出来的……”

“幸好谨慎,挑在了今日。”考风拿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远处,言玉踏上沙丘,衣抉翻飞,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扭动的风柱。前头引路的是个佝偻灰白头发的白衣老头,二人登上了沙丘,这才看到一队百人左右的马队正静静的立在黄沙之中。

为首的中年男子约不到五十,身形伟岸五官突出,棕发结辫,络腮浓须,颇为突兀的鹰钩鼻,耳垂挂着青铜的挂饰耳环。身后的近百人也多是铁勒各部的打扮,他们颇为粗犷的外貌与膘肥的马匹立在那里,使一身青袍的言玉更显的单薄优雅。

这马队旁边又立着几人,身着汉袍,宽袖戴冠,走下马来行了个礼,其中一人手里捧了个白色披风,抖开来替言玉披上。

言玉伸手摘掉了头上满是黄沙的巾冠,扔给了那汉人。

“阿哈扎。”言玉拱了拱手:“还没见面便给我安排这么一出好景致啊。”他指的显然是远处的风柱。时间与地点皆是对方所定,他走出去不过几十里,遇见了那白衣佝偻老头没多久,就撞到了这等天灾,怎么都不是巧合。

阿哈扎笑了,声音如同胸腔里轰鸣的大钟:“少主初来此地,自然要小心行事。只有这向导能带人穿过龙旋沙,只怕那贺拔老狗心眼儿多,追了什么踪迹而来。如此,大可汗也放心些。”

言玉翻身上了那汉人牵来的黑马,白色的披风拢住青衣,半截盖在马背上。靴子是脏污的,裤腿的皱褶里藏有沙子,青衣层层叠叠半旧的颜色,攒发的唯有一根朴素的木簪。

远远看去,从头到尾都像是个多年不得志的穷酸书生,眉间都习惯性的凝着家里揭不开锅的烟火清愁。

阿哈扎也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少主”,或许是做过多年照顾旁人的角色,他面上是和善且谦卑的笑意,说话时抬起睫毛来看别人的神色,仿佛习惯了倾听,这样子总会让阿哈扎和他杀戮多年的手下有些瞧不起。

阿哈扎毕竟是这个年纪,在西域叱咤的年份也不比贺拔庆元少,言玉不论是外头叫着怎样的身份,如今在突厥与南地的连通之间显得多么重要,都不能阻止他的轻视。

言玉也没露出什么打量的神色,只是如同见了故友一般笑着。

艳阳天下,从沙丘另一侧却策马来了一名男子,似乎是传信着,从马上飞下跪了行了个礼,便凑到阿哈扎身前,说了一句什么。

阿哈扎面色未变,只是目光在言玉身上转了一圈,笑了:“说是附近关隘情况有变,大可汗急着要见五少主,还请少主快些随我启程。”

刚刚给言玉递披风的几个汉人也都是年纪不轻,蓄有短须气度翩翩,虽做着奴仆的事却气质卓然,他们似乎一直避免跟阿哈扎那一行野人般的汉子距离太近,如今表情也多有疏离淡漠,这一句话传来,越是阿哈扎面色不动,他们心里愈是生疑。

言玉却似乎浑不在意般踢了踢马腹,转脸对上阿哈扎的目光时,才抬了抬睫毛,瞳孔笼在睫毛下扇子般的蓝色投影里,就连阿哈扎都仿佛觉得这青袍脏靴,日晒黄沙也抵不住殷姓的血脉下那种窥透人心的锐利。

一个手里头什么也没有的庶支废王爷,多少年在崔家、贺拔家眼皮子底下盯着,还有如今的能耐,阿哈扎仿佛这才想起来那双给崔家人端茶倒水的手,也是隐隐捏着各方线头的手。

熟悉清河崔家事务、随贺拔庆元行军、南地与那几家连通,又是上一代仅活着的跟大邺皇帝最亲近的血脉,白皙的连青筋也看不见半分的手背此行来握着的不止是缰绳。

他上了年纪又常年拼杀而不可一世的脑子瞬间清醒。

言玉率先带着那几个儒士打扮的汉人往北方策马而去,他耳里惊人,可将刚刚那句传话听了个真真切切:“贺拔庆元带了个约五十人的队伍,兵甲齐全,神色焦急,往风柱那边去了!”

怀疑的种子在啊哈扎心里头埋下,言玉也无法解释贺拔庆元的行为,如今多说无益,身份尴尬,不如就这么放着吧。

距离他的背影不过十里开外,贺拔庆元到达之时,那转瞬起来的风柱已经几近消失,他跳下马来紧紧抓住缰绳,放眼望去全是黄沙,哪里有半分人影。

旁边将士看贺拔庆元神色难看到极点,连忙跟着下马,几十个人散开,在这片广袤的黄沙上搜寻着。崔三郎若是真的撞上那风柱,十几岁少年,卷入空中再摔下来怎么都是个死,纵然没有被外伤所杀,昏迷过去后埋在沙下,无法挣扎,那更是死的连尸首都找不到。

若是还活着,早就爬起身来了。

贺拔庆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看到了言玉走后没多久西南侧的风柱,心里有些诧异,只是顺道问了一句崔季明,竟然才知道她策马追了出去!

不论是贺拔庆元还是言玉都没有想到崔季明追出来,竟然是那么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理由。贺拔庆元看着周围的将士,刚要开口叫他们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忽然听到有人振臂高呼:“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贺拔庆元松开缰绳,竟然在松散的沙地上踉跄了一下,粗糙的手扶在滚烫沙地上,身边副将立刻要扶,贺拔庆元摆手,朝着那发声的年轻将士的方向大步跑去。

那将士先发现的其实是匍匐在地上的俱泰,跑过去一看那抬起头来的是那侏儒,心里头凉了半截。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俱泰手腕上绑着一段衣带,另一头系在他后头半边身子埋在沙里昏迷不醒的崔季明手上,他似乎两腿已经无法行走,只靠着在地上匍匐,想要拖出崔季明来。

贺拔庆元带着一帮人走过去,连忙手脚并用的拔出半边身子入土的崔季明,她卷曲长发糊在脸上,额头上靠近鬓角的位置满是鲜血,几乎磨破皮肉露出头骨,左臂软软的搭着,背后一片衣服都被刮开,露出大半脊背,全是一道一道摩擦的深深的血痕,血肉里全是吸饱血的沙子。

那些平日里教崔季明摔跤的亲兵不敢再看伤口,却陡然发现崔季明虽然背上的肌肤也是天生的小麦色,平时看四肢并不觉得,如今看来……颈长腰窄,骨架竟如此细瘦,后背上肌肤被伤口衬得格外细滑,一时间几个平时跟她玩在一起的年轻将士一打眼均是一愣。

贺拔庆元猛地扯下自己身上浅色的麻质披风,裹住满身是伤的孙女,不敢使劲儿抱她,脸色沉得可怕。

他一扫眼,就看得出那几个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愣头青的神色,他们基本上都混在军中的傻小子,也不是花丛过的人精,纵然打量出一点不对来也不明白,贺拔庆元冷峻的眼光划过这些亲兵,声音忽地如炸雷:“傻看什么!带上这侏儒,归队!”

这火气来的太突然。

一帮愣头青连忙翻身上马,有人想接过崔季明来,贺拔庆元一脚将他踹边上去了。

他抱着崔季明上了马,这才发现崔季明鞋子都没了,裤腿被风拆的跟拖把一样,小腿露在披风外边,旁边的亲兵也是头一回看着贺拔庆元如此小心细致,将崔季明从头到尾包好,就跟捧个易碎的瓷器似的,放在身前,连马都不敢使劲儿抽,这么给送了回去。

考风和考兰从贺拔庆元出了石城镇就一直在关注着,这会儿看到黑甲队伍如此快就回来了,愣是没有找见崔季明,只看到了后头挂在马鞍上跟头死猪一样脸都青了的俱泰。考兰指了指,他们才看到在贺拔庆元膝头那个只露出一点卷曲长发的裹得严严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