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王公 !
十月初,修治约会了一个日本女孩。
女孩名叫做百合子,跟随做生意的父母已经在中国东北生活了七年,她的父母跟石田秀一是老相识,双方的家长撮合了他们见面。百合子生得小巧可爱,脸庞长得十分美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枚月牙,鼻子尖儿有点翘,下巴尖尖。
在来中国之前,百合子曾经与祖父母在京都生活过两年。修治与她的话题正是从这个两人都熟悉的城市开始,渐渐聊到他们寓居过的每一个地方,直到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个奉天城。修治对于百合子最初的好感源于这个关于奉天的话题,因为她对这里有着类似修治的良好而且客观的印象,她不像他认识的更多的一些日本人那样一边享受着优待和特权一边颐指气使地批评。
尽管百合子的评价基于一些细小的事情:
“我去年让表姐带来水萝卜的种子,谷雨之后种在花园里,长得非常快非常茂盛,四月份的时候收了一些,很多,吃不完,母亲用醋腌上了。后来种下去,七月份的时候又熟了一些。母亲说,是因为这里水土好的缘故。土地是黑色的,东君一定是留意过的吧?那是有营养的土壤,种什么都会生长得很好。
早上起来吃过早点,父亲由司机送到办公室去,他会绕道到北陵门口,我在那里下车,穿着运动服跑上一会儿。喜鹊和乌鸦都很多,夏天池塘里面都是荷花,叶子长得有这么大(百合子说到这里,便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修治低头笑笑,心里想:还是个孩子呢。)。松鼠长得很大只,不怕人,会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近前来吃手里的饼干和面果子。
保姆叫做凤姨,从在哈尔滨的时候起就到家里来照顾我了。她的儿子们都在林场里伐木头运木头,见过他们两次,憨厚又和气,爱吃中国拉面。每年春天,凤姨的儿子们会托人从林场捎来浆果,装在小篮子里,上下都铺着山里的冰块,外面再裹上厚重的包袱,这样直到浆果被我吃到嘴巴里,它们都是新鲜的了。有一种浆果是日本没有的,紫色的,两头尖尖,拖在锯齿形的叶子上,味道可真是好啊……
东君呢?怎么会来到奉天的?”
“给舅父帮忙。”
“已经认识些中国人了?”
“有些同事相处得不错,变成了朋友。”修治回答。
“工作之外,不认识什么人吗?”
百合子问到这里,抬头看看他,他们恰走在一株高大的杨树下面,叶子硕大金黄,迎着微风摇摆,发出簌簌的声音。百合子的脸庞小小,形状像是一枚完美的杨树叶,可是毫无来由的,她让修治想起另一张脸孔,这张脸孔的主人的突然到来和杳无踪迹让他如此耿耿于怀。修治缓慢地说道:“还认识一个人的。是妹妹的朋友。到了这里,却找不到了。”
百合子笑着说:“怎么会找不到呢?不知道什么风就会把从前的朋友给吹回来了。”
修治点点头:“说得真好。希望如此。”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石田秀一亲自来到“奉天银行”的工地现场找到修治。他难掩兴奋,要修治立即乘坐他的车子回寓所沐浴更衣,然后跟他去见一位重要的客户。最不喜欢突然变化的修治说明天不可以吗?今天下午是下水管布线,他实在走不开。
石田秀一说,对方能有时间给我们已经是绝佳的机会,已经是最重要的事情。眼下的事情暂时放下一个下午没有问题,这次会晤关系到能否有新的合同签到手。修治闻言便照舅父说的,收拾整齐了跟他去见顾客。
石田秀一在车子上对修治说,你以为对方是谁?正是那次在帅府的宴会上对我们都不肯搭理一下的满清小王爷啊。
修治道:“那么舅舅到底是做成这个人的生意了?”
石田秀一道:“关系好不容易搭上了,希望以后能够得到更大的项目。”
车子经过市中心投入几条曲曲折折的街道里面,他们穿过一条深巷终于停在一扇朱紫色的大门外,修治认出来,这就是汪明月曾经交代过的那个“雨露巷二十八号”。带来的车子不能入内,有人开了侧门引他们进去,修治在舅父的身后问道:“这里是……?”石田秀一道:“王府啊。”修治心里纳罕:汪明月与这个深宅大院是什么关系呢?
修治与石田秀一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被人接待。那人三十多岁,高个长脸,说话斯文客气,名叫李伯芳,没说什么头衔官位,只说自己是帮主子办事的人。石田秀一呈上了两铁盒绿茶作为礼物,请他多为关照。李伯芳道:“老宫城旁边那一条商街的计划,小王爷还没有跟族里亲戚们定下来,何时启动还未可知。眼下就是王府里面有些修修补补的小活计,石田先生开的是大会社,怕这点小生意不入您的眼啊。”
“开门做生意,没有大小之分。更何况世人都以能够结识皇亲贵胄为荣,能为王府效力是我们的荣光。”
李伯芳摆摆手:“那是过去了。您看大门口,我们现在连匾额都不挂出来。”
石田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中国话熟练地奉承:“瑞气深藏。”
李伯芳也笑了:“这个确实……帅府西楼是石田先生做的?”
“那是去年年初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