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再上 !
电闪雷鸣之时乍然出现之人,竟是一直深居长春宫的惠太后,原本淡漠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因为出现的时机很是诡异,在雪雪电光同闪烁的烛光辉映之下,这笑似也透着几分森森然,莫测高深。
懿太后一时控制不住面上出现的惊愕神情,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惠太后迈步进了殿内。
惠太后面不改色,只仍微笑,道:“妹妹何须讶异,许久不见了……妹妹你还是这么美,看起来,跟当年真是丝毫没变。”
跟随着她的其他宫人并未进门,只两个贴身嬷嬷。
殿内的光足够,范梅仙的尸身还在柱子边儿上,然而惠太后就跟没看到一样,神色如常。
懿太后见她如此情形,便知道她必然是有备而来,必有所图,她便也不再拦阻,反而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先帝驾崩,凡是能碰面的时候,你多是避开,怎么这一次反倒殷勤起来了?”
她说话间,一摆手,身边儿的嬷嬷将殿门重又掩上。
惠太后仪态端庄,看一眼懿太后,迈步径直往内而行,道:“自然是……有些体己的话儿要跟妹妹你说,不知妹妹有没有这个心思听呢?”
她往内移步而行,身边的嬷嬷便未跟随,懿太后一看,便也示意自己身边的那两人留在原地,她自己跟着惠太后往里走了几步,便道:“体己的话?稀罕!”
“妹妹你愿意听就好,”惠太后走到殿上,款款坐下:“我也保证,妹妹绝对不会失望。”
懿太后见她气定神闲地,她心中暗自恼怒,却也有些惊心,不知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便也落了座:“那就愿闻其详了!”
惠太后望着懿太后,越往里头,灯笼的光就越是幽暗,此刻,两人只能勉强地看清彼此的脸色,懿太后见惠太后脸型瘦削,一脸淡然,偏仍笑意不改,笑得宛如一个假人似的,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她生性泼辣,自不肯轻易认输的,便只冷冷地望着对方。
惠太后手中仍旧捻着那串佛珠,此刻缓缓地捻动起来,便道:“妹妹的人是昔日那样美,性子也跟昔日一般……不过你说的也对,说是体己的话,只是你我之间……又怎能论到那个份儿上,应该说,我是来跟你闲话家常的。”
“你莫非是特意来消遣我的?”懿太后神色越是恼恨。
惠太后道:“妹妹何必如此着急?”惠太后转了一颗佛珠,“妹妹还记得吧,——当初姐姐我生产的时候,你一气之下,把腹中满了八个月的孩儿给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外头一声惊雷,懿太后听她提及痛事,心里难受之极,便皱了双眉,冷冷喝道:“哀家怎么会忘!苗惠,你这时侯说起此事,是想怎么样?”
惠太后神色安然:“既然说是要闲话家常,这些寻常事,自然也会说一说……我记得当时,你先生了皇子,先帝真是宠爱你,简直是百依百顺,宫内的妃嫔,每天都往你宫里跑,对你也是言听计从,而对我……”
懿太后听她说起自己昔日的风光,便冷冷而笑,倨傲不言。
惠太后看着她的脸色,又道:“对我,明里暗里,恨不得在我身上踩上一脚才遂心,尤其是你在先帝耳边吹了那么久的枕边风后,他居然真的有意要废后。”
懿太后心情略微舒缓,又恨道:“可惜,他到底是没有真的废后。”
惠太后道:“是啊,的确是可惜……妹妹,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手段,你竟然真的把先帝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我差了一步……此刻便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倘若我被废,你大概会一口一口地吃了我吧?嗯?”
懿太后望着她乌黑的双眸,道:“要一口一口吃了你的,何止是我?你忘了其他人了吗?”
“她们,”惠太后一笑,“是啊,无非就是这样,拜高踩低,尤其是一个废后,若是欺负起来,该是如何的惬意……这幅胜景,我在范悯身上也看到过,就算是避退到冷宫里,也照旧有人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咬,真有趣你说对吗?一面儿担着恶毒的名,一面儿被人欺负的口不能言,这个世道,真真是黑白不分了呢。”
懿太后笑道:“黑白不分这个词儿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倒是觉得好笑了。你也懂得什么叫黑,什么叫白?”
“妹妹你仍旧这么仇视我,为什么呢?”
懿太后不禁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当初因为你,坏了我腹中八个月的孩儿,而后又因为你跟你那孽子,坏了我的昇儿,我恨你们母子入骨……难道你居然还不知道为什么?”
惠太后垂眸一笑,模样倒好像带了几分羞涩:“当初妹妹你深得先帝眷宠,你说什么,先帝就听什么,皇后的位子都要送给你,皇后之位虽然未曾给予,倒先把太子给了你生得孩儿了,妹妹你心里恨我?可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儿?”
“是你技不如人,便要认输,”懿太后道,“你得不到圣宠,生不出太子来,就别怪我取而代之!”
惠太后也不恼,平静说道:“是啊,当时那种情形,可真是凄凉,想我出身并非显赫,只不过是郑姓的远亲,并没有人替我撑腰,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已经走到绝路上了,每天呆在皇后宫中,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害怕自己将要被废掉,从此……暗不见天日。”
“可惜!功亏一篑。”
“是啊,多可惜,正当先帝准备下诏废我,我却偏怀了身孕。”
懿太后脸色略有几分狰狞:“苗惠,你不用太得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时机怎么会那么凑巧,只可惜等我知道你的诡计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不知廉耻,居然会跟范汝慎勾搭成奸……”
“范汝慎……”惠太后的声音有几分笑意,“怎么你真的以为,我跟范汝慎有私?”
懿太后冷笑道:“你不承认便罢了。”
惠太后略微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家虽同九姓之一的郑姓有亲,但到底非望族,之所以能入宫为后,只因为当时先帝……见了我一面,他便许了我:要同苗惠一世好。”
懿太后见她忽然间换了口吻,似有追忆之意,便微微挑眉,脸上带了不屑之色。
惠太后却仿佛未见,只道:“我当时自是欢喜无限,先前鄙薄我家的众人,也一个个变了脸面,纷纷地前来巴结,那些人的嘴脸,我至今都不曾忘。”
懿太后颇有几分不耐烦,却听惠太后凉凉地说道:“可是不成想,才几年的功夫,恩爱全无,这还罢了,他竟是要踩我至死。……帝王心啊,真真凉薄。”
“行了!”懿太后终究按捺不住,“哀家没空听你诉苦!你若是想求哀家放你跟你那孽子一马,却是妄想!”
“孽子?”惠太后眉一挑,忽然之间笑道,“孽子?……哈……哈哈哈,好个孽子……”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竟有几分癫狂之意,伴随着外头的风啸雷震,直叫人惊心动魄。
懿太后霍地起身:“苗惠,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哀家没空跟你空耗!”
她竟是拔腿要走,却听得身后惠太后淡淡地说道:“妹妹,你当真以为,你那怀了八个月的孩儿……是因为你听闻我先一步产下见清,一时气恼才滑胎了的?”
懿太后身形一僵,猛地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她本就聪明,心中急转,瞪大眼睛,急急向前几步,指着惠太后道,“苗惠,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我腹中的可怜孩儿,当真是遭了你的毒手?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步步逼近惠太后,仿佛只要她说一声“是”,就会扑上去同她性命相博。
惠太后却仍旧波澜不惊,任由懿太后欺身到了跟前,她端然坐着,道:“恰恰相反。”
“什么?”懿太后愣住,勉强站住脚,“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惠太后徐徐说道:“我说,恰恰相反,我并没有害死你的孩儿。”
懿太后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惠太后继续道:“——你的孩儿,明明就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我又怎么会害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