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头了。”纪淮激动得破了音,“K字楼屋顶,就在我们前面,他们要是一队我把头拧下来当皮球踢!”
阮玉尘闻言也望过去,屋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是……
“快找掩体,他瞄的是我们!”阮玉尘的瞳孔骤然放大闪身躲在墙后面,刚刚站立的位置毅然出现好几个枪眼。
“操,一队的?”纪淮没忍住口吐芬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亢奋不已,“我开路,你善后。”
纪淮和阮玉尘好歹是混过官方双排赛的,默契度比普通路人肯定略胜一筹。吃了上次的亏,这次没有死于爆炸,凭着真枪实弹成功吃鸡。
游戏结束的同时外卖也到了,纪淮草草和阮玉尘打声招呼就下线埋头苦读准备迎接期末。
阮玉尘将屏幕录制保存到U盘里,习惯性登录微博偷偷浏览纪淮的主页,这一看就让他抓到了一颗老鼠屎。
是游戏里非法组队还被纪淮嘲讽的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到纪淮的微博,在他最新动态下面足足骂了几十条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阮玉尘的心情顿时直坠谷底,表情阴翳,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他紧抿双唇一字不落地将此人所有言论都截图,而后发在自己的微博中。
“我家小纪被疯狗缠上了,烦。”
阮玉尘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有人不知好歹招惹他的人,那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煽动舆论以暴制暴是对付这种网络喷子最锋利的武器,而他恰好有能力控制这把武器。
他把人挂出来时还耍了个小心机,挂的不是微博名,而是主页链接,以防对方嗅到风吹草动而改名。
阮玉尘的微博粉丝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真爱。因为他喜欢纪淮,粉丝们也爱屋及乌看不得人家受委屈。
一个人就是嘴巴再厉害也难敌众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诸葛亮的文采去舌战群儒。面对阮玉尘粉丝360度无死角围攻下,喷子只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删评道歉注销账号一条龙,自此江湖不见。
临近期末泡在书海里的纪淮丝毫不知道一群人以他为中心进行了一场险象迭生的恶战,因此时隔多日他再度登录微博,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画面。
至于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阮玉尘,自然也不会主动向纪淮提及自己偶尔被激发出来的阴暗面,继续扮猪吃老虎刷好感度。
第35章
寒假前宿舍开放时间没有暑假那么长,考完期末考,纪淮直接回了家。他打开房门走进空荡荡的房子里,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马上就是除夕夜,池烟今年大概又不会回家,唐祁州一家打算在国外过年,街坊邻里似乎只有纪淮家冷冷清清。
纪淮泡了一杯热牛奶坐在窗前,擦掉玻璃上的白霜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地便成了水。
他对着瓷杯上散发的白雾哈气,轻轻抿了一口,浓烈的奶香充斥在口腔里,连带着四肢也热乎起来。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纪淮拿出手机亮屏一看,是初中班主任。
[小纪,今年妈妈回来了吗?如果是一个人就来我家吧,上次你伍老师在上课没参加聚会,一直念叨着你呢]
纪淮平静无波的眉眼逐渐柔和,他放下杯子,双手打字回复。
[好,谢谢老师]
纪淮不是第一次去班主任家过年,以往池烟常年不在家时,班主任就会拉他过去一起吃年夜饭。
可以说,在池烟身上感受不到的母爱与亲情,班主任一家馈赠给他了。
他们之所以对纪淮如此特别,一是因为纪淮的家庭变故,性格古怪。还有更深的原因,夫妻俩的儿子死于自杀。
他们的孩子与纪淮经历相似,同样遭受了校园霸凌,但性格导致两人的结局天差地别。
夫妻俩全都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因此忽视了自家儿子。他们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家沉默寡言的孩子,竟然到了中度抑郁的程度。
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雾天,那个男孩犹如一只折翼的雏鸟从高楼坠下,不带丝毫犹豫。
或许是怜悯纪淮的遭遇,又或许想找个宣泄口来安放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悔恨,这对夫妻把错失的亲情弥补到纪淮的身上。
纪淮去拜访班主任之前,去超市置备了点年货。整条街都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只有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
昨夜下了雨夹雪,地面泥泞不堪,湿冷的空气中漂浮着点点水汽。纪淮没有打伞,一路走来,呢子大衣上,头发丝上也都粘了无数小水珠。
他讨厌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却又无可奈何。
纪淮踏着低垂的夜色敲响班主任家的大门,这位亲切温和的女人在里面应了声,笑盈盈地打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两口子的父母去世得早,平日也都是两人过年,说热闹也不热闹,说冷清也算不上。
班主任看纪淮拎着大包小包,嗔怪道:“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呢!”
班主任的丈夫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望向玄关推了推眼镜,连忙招呼纪淮一起坐:“小纪来了啊,过来让老师看看你瘦了没。”
纪淮露出罕见的腼腆之色:“我有经常锻炼。”
他捏捏纪淮硬邦邦的肌肉,不轻不重地捶在胸口上:“好小子,现在我怕是都打不过你了。”
纪淮乖顺地低头:“您是长辈,我应该受着。”
“对了小纪。”班主任端来果盘放在茶几上,里面有纪淮爱吃的车厘子,她柔和的目光中掺杂着些许担忧,“那些孩子现在还有欺负你吗?”
纪淮回想聚会那天派出所一日游,意味不明地轻笑道:“没有,已经没有联系了。”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班主任擦擦手,笑着打破僵局:“我去端鸡汤,你们爷俩唠嗑。”
纪淮也发现了,在班主任和她丈夫总是下意识把他拉入家庭氛围,绝口不提关于纪淮母亲的事。好像只要一提起,眼前这些虚假的美好就如同泡泡,在阳光的照射下炸成水汽。
缕缕饭香从厨房飘出,勾起了纪淮肚子里的馋虫,他扭头看了眼餐桌,没有油腻的大鱼大肉,都是些家常小菜。
纪淮的屁股刚贴上椅子,刺耳的手机铃声乍响。他的视线在来电显示上停了许久,嘴唇抿成直线,脸色越来越差。
“怎么了?”班主任搁下筷子,满眼关怀。
“没事。”纪淮把手机放回口袋,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
然而铃声却坚持不懈地响起。
夫妻俩察觉到异样,都不再夹菜,担忧地注视纪淮。
纪淮见隐瞒不住,只好按下接通键。
“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在家?我特地赶回来陪你吃年夜饭,你就留给我个空房子?”
“女孩子这么晚还不回家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也要像你爸那样丢下我不管了?”
“……”
“对不起啊小淮,我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你还是别回来了,我先缓缓。”
纪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暖黄的灯光在他浅咖色瞳孔中流淌,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哀伤。他心情沉重地挂断电话,面对视他如己出的夫妻俩欲言又止,离别的话在唇齿间萦绕。
“老师,我妈回来了。”
班主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最终化成一抹极淡的苦笑:“你回家去吧,妈妈应该等急了。”
纪淮马不停蹄赶回家,客厅只开了边沿小灯,光线十分昏暗。池烟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听到动静,她猛然抬头,纵使妆容精致,也遮不住眼角的细纹。
池烟欣喜地走到纪淮面前,捧起他的脸喃喃道:“这么高了呀。”
她纤细的手指缓缓往上,摸到纪淮扎手的寸头:“头发也剪了……”
纪淮一言不发地任由池烟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他初中毕业那年,池烟终于听取专家建议接受治疗,纪淮也由此从女装噩梦中逃脱出来。过了几年,池烟的病情有所好转,她立马全身心投入工作,对纪淮的生活不闻不问。
直到今天,是五年来第一次母子相见。
“家里没食材,我出去买点菜。”纪淮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敬重而疏离。
池烟的手僵在空中尴尬地垂落,她目光飘忽,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煮了泡面,加了青菜火腿荷包蛋。”
自从国家禁燃烟花爆竹政策颁布之后,年味就消散不少。不仅这顿年夜饭吃得安安静静,窗外也寂静得只剩刮风落雪的声音。
纪淮与池烟没有过多交流,吃完泡面就回到卧室关上房门。他衣服也没脱,直接趴在床上把脸埋进天鹅绒被子里。
脑海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现,到最后,纪淮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境。
纪淮不知道的是,揣在衣兜被他忽略好几个小时的手机卡在零点整的时候,收到了第一条新年问候。
[新年快乐,希望你能开心。至少在我面前,我不会让你难过]
纪淮还不知道的是,为了等他的回复,发信人几乎彻夜未眠。
第36章
池烟一直想要个女儿,希望她能像公主一样长大。当年生下纪淮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底总有点失落。
后来夫妻俩商量着再生一个,很幸运,新怀上的宝宝是个女孩。
她六个月的身孕的时候,肚子隆起十分明显,偶尔还能感受到胎动。
那天池烟正安心在家养胎,家里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听得她心惊胆战,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
“喂,师娘。我们遇到了暴风雪,师父为了给大家争取时间被卷入风暴掉下冰川……您节哀!”学生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最后都变了调。
池烟听到噩耗头晕目眩,电话那边的说话声变成尖锐地穿透她的耳膜。她茫然扔掉手机,魂不守舍地上楼回到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两人的结婚照,来回摩挲。
“怎么会呢,你和学生联合起来骗我的对不对?是想给我惊喜对不对?”
池烟倏而放声大笑,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重重地砸在相框上。冰冷的挂灯照得水渍隐隐反光,好像照片里的两人也在默默哭泣。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相框,跌跌撞撞地走到楼梯口想给刚才的学生回个电话,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
谁知池烟一不留神脚底打滑,走到一半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过度的悲伤吞噬了她的理智,下体缓缓流出鲜红的液体刺激着她的神经。
此时家里只有池烟一人,保姆出去买菜还没回来,纪淮也没放学,没人能够救她。
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池烟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嘴唇也失了颜色。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沾上池烟的手掌,她木讷地抬起手,看着血液从指缝蜿蜒流下,像小蛇一般在手臂上盘旋。
纪淮回来就看见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母亲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白色孕妇装被染成了暗红色。
他沉静地拨打120,不敢挪动半分。
救护车很快就赶来,医生护士合力把池烟放上担架推进车里,纪淮也跟着上去。
一路上纪淮都一言不发,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但如果仔细端详,不难看出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以及死死握紧的双手。
归根结底,纪淮当时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朋友。
抢救比较及时,池烟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惜宝宝没能留下。
双重打击使池烟的精神受到损害,她开始变得神神叨叨。
“小盼,快过来给妈妈看看。”池烟坐在病床上笑靥如花地拉起来人的双手,一下又一下轻拍,“怎么穿哥哥的衣服呢?等妈妈出院带你去买小裙子,好不好?”
被唤作“小盼”的纪淮默不作声地望向母亲,好看的瞳孔闪现复杂的神色。
他有偷听到医生和外婆外公的对话,虽然似懂非懂,但半蒙半猜也能知道个大概。医生建议他们无论池烟想做什么,最好都顺着她的意思来,等她精神稳定才能进一步治疗。
所以既然妈妈把他当作未出生的妹妹,那就努力成为她眼中的公主好了。
从此以后,纪淮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蓄起长发,穿上甜美的小裙子,尽量让自己的举止投足接近一名女生。
纪淮只想让母亲能够开心一点,尽管母亲对他没有那么上心。
不过,即便装得再像女生,纪淮心理上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在池烟看不到的地方,他会爆粗打架,和同龄人争老大的位子。
纪淮长得漂亮,没人怀疑他的性别。外公外婆也和班主任打过招呼,外加唐祁州这个小跟班,所以他的小学生涯过得还算惬意。
到了初中,同龄人的心理逐渐趋于成熟,男女之间的性别差异也愈发鲜明,纪淮才真正陷入未知的泥潭。他也没想到,池烟的病情会持续这么长时间。
唯一对他不离不弃的朋友,是唐祁州。
唐祁州父亲是教育局长,他的成绩也能考上省重点中学,可他铁了心非要和纪淮一起读书。
纪唐两家打小就关系好,唐家对纪家的遭遇也略有耳闻。尤其是唐祁州母亲,对纪淮更是心疼得紧。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唐祁州好好照顾纪淮,别让人受委屈。
结果照顾着照顾着,一个人的孤立变成了两个人的孤立。
变态,恶心,孤儿,人渣……无数恶毒的谩骂如同潮水将纪淮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那时才明白,原来叛逆期孩子的恶意竟然会这样强烈,所谓的童言无忌只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池烟不在家的那些日子,纪淮每天放学都要和不同年级的人打架。唐祁州跟在他身后双腿直打颤,却咬紧牙关不肯抛下他独自离去。
后来,小孩之间的小打小闹愈演愈烈,终于惊动了班主任,纪淮被叫到办公室谈话。
“老师听你外婆说你是男孩,迫不得已扮成女孩,可你看看自己现在有半点女孩的样子?”
纪淮刚在校外打了一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裙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妈妈知道你在学校打架吗?”
“别告诉我妈。”原本还缄默不语的纪淮突然示弱,琉璃般清透的瞳仁透露出乞求的光,“求求老师,别告诉我妈妈。”
班主任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也知道整件事都不是纪淮的错,自然于心不忍:“那你告诉老师,为什么要假扮女孩子。”
纪淮犹豫良久,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全盘托出。
经过那天的交谈,班主任放在纪淮身上的关注越来越多。不仅因为他的遭遇,更因为纪淮本身也是个招人疼爱的孩子。
但即便班主任再关注也总有疏漏的地方,同学对纪淮的霸凌并没有结束。好在唐祁州爸爸插手了此事,自后才没人敢再来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