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说完,含笑看着阮绵书。
刚哭过的姑娘,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沈寂突然就很想吻一下她稍微红肿的眼睛,似乎这样可以恢复她以往的模样。
两个人在伞下一小块地方相互对望,慢慢的阮绵书笑意散去,羞怯的瞪了沈寂一眼,媚眼如丝,含羞带怒。
沈寂微怔,原来他看不见的时候,阮绵书竟是这样一副神态。
他是乍见惊心,再看欢心,只想多多的看着她,却遇上她真心实意的小姿态,在雨中。
见沈寂突然愣住出神,阮绵书蹙着眉头伸手探上他的额头,踮着脚凑近他的脸,“沈寂,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额头一样的温度,阮绵书不死心的摸上他的脖子,只是手心一阵滑动,却是沈寂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阮绵书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后退一步,“不烧啊!”
沈寂一惊,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省的她被伞外雨水波及,自己的半个后背一片濡湿。
长臂环着她的腰,沈寂别扭的扭过头不敢再看她嫣红一片的脸色,低声道:“该回了,雨大。”
阮绵书听他声音如常,松了一口气,从他怀里站稳,手没有意外的被沈寂握住。
“牵着,”沈寂不敢看她,“我看不见。”
阮绵书不疑有他,听话的牵着沈寂往归园走,丝毫不见方才在祠堂咄咄逼人的气势。
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沈寂忍不住转头看阮绵书脸色,不妨和她同样看过来的视线撞到一起。
那一刻,两个人的眼中俱是对方的倒影,带着别样的亮光,阮绵书好奇的看着他,“咦”了一声,沈寂心里一颤,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忍着没有转头,平常的和她对望着。
他竟不知,自己为何不愿和她说上一句‘我能看见了’。
只是那一刻,雨中漫步,他就是没有开口。
阮绵书察觉沈寂异样,可仔细看看又不知哪里奇怪,最后随意的叫了一声。
“沈寂……”
沈寂应道:“怎么了?”
阮绵书看着他,摇摇头,“无事……”
就是方才一瞬间,以为你可以看见了。
到底是她痴心妄想,沈寂好不容易走出那份记忆,还是不要再提眼睛的事情了。
雨慢慢减小,在夜幕完全到来之前,两个人回到了归园。
当夜阮绵书沐浴出来,穿着锦织的睡衣,单薄之下依稀可见里面大红的绣花小衣,玲珑身姿。
阮绵书如往常一样,和早已躺在外侧的沈寂打了一声招呼,手脚并用的爬到里侧。随着她抬腿弯腰的动作,领口下垂,沈寂随意一眼看见两方锁骨之外的如玉莹白,不动声色的拉过被褥,挡住鼻子。
“睡吧!”
明日一大堆事要忙,阮绵书说着歪在枕头上,整个人很快没了动静。
今日,阮绵书累坏了。
等身侧之人睡熟,沈寂枕着半边胳膊转头,伸手挑过她一把头发,在烛光下细细看着她的五官。
以前他总是好奇枕边人是何模样,如今尽在眼底。
看着,沈寂伸出手慢慢的抚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是嘴巴,烛光透过指缝落在她脸上,阮绵书整个人都似蒙上了一层细纱。
直到阮绵书突然偎到他身边,沈寂才回神,手搭着她腰间,最后看了她一遍,将她模样牢牢记住,这才闭眼。
记住了她模样,便是再睁眼眼底黑暗,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的妻,是这般绝色。
第四十五章雨跪你总是让我恨,都不……
次日依旧是个雨天,庭院里面劈里啪啦的大雨打着抽芽的新树,穿着蓑衣的人来来回回搬运着归园为数不多的东西。
大雨看不出时辰,阮绵书穿着春裳站在窗边,瞧着这个即将告别的院落。
“想什么呢?”
沈寂自身后走来,执起她放在床沿上的手,随后五指插入她的指缝,指尖厚茧摩挲着她手心,酥麻沿着掌中脉络密密麻麻的流动。
他张开五指,和她紧扣,包裹着阮绵书的手,也把凉寒阻挡。
“可是舍不得这院子?”沈寂站在她身边,轻声问她。
阮绵书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笑道:“那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你不是在吗?”于她而言,沈寂在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
沈寂便笑笑不说话了,两个人安静的站着,等着某一刻的来临。
这个时候,扬州的城门终于在无数人的凝望之下开了,高大沉重的吊索自上而下落下,有一人驾马而入,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时候一马当先,冲入城内。
马蹄在雨中溅起水花,速度快的看不清人脸,只依稀看到,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杨氏布行,掌柜还没有开门,大门便被人从外踹开。
杨朔浑身是雨的站在门口。
“爷,您这是?”掌柜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
杨朔却不管这些,张口就道:“备水沐浴,华服熏香,马车给我套双马的,半个时辰,找人在门口等我,多一刻都不行。”
“爷这是要做什么去?”
杨朔转头看着门外大雨,面色异常清冷。
“接沈寂归家。”
掌柜大惊,“那不是……”沈家的少爷,昨日沈家大案闹的那样凶。
“昨日未赶回帮他一把,今日我得让扬州人知道,沈寂不是无家可归。”
掌柜不敢再问,这边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沈家那边简简单单的三辆马车已经套好,程言派来带走俞氏的人也被请在大厅坐着。
阮绵书站在靠近书房的廊下,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着沈寂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伞踩在庭院里面。
他们要走了,这是沈寂最后一次见沈从兴,特意来告别的。
沈寂从未有过一刻,这样宁静,肩膀松着,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他终于解脱了,从这个泥潭里面抽离,去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便是脚步走起来都是轻的。
越活越潇洒肆意,这是沈寂。
越活越疲乏无奈,这是看着沈寂走近的沈俞。
沈俞跪在书房门口,偌大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青山,不过一夜,整个人倦怠的如同命不久矣的患者,雨水的冰寒自膝盖传入,腐蚀着他的心智。
他跪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俞氏是他母亲,他是来赎罪的。希望沈从兴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撤销俞氏香控夫君的罪名。
雨水打在沈俞的脸上,沈俞咬着牙撑着,他已经两夜不眠不休,只是他不能倒。
俞氏再有错,他记得最深的仍旧是儿时俞氏抱着他,伸手将他举过头顶,笑着叫他“俞儿俞儿,叫阿娘”。
所有人抛弃俞氏,沈俞不能。
即便俞氏十恶不赦,俞氏从未想过伤害他。
他享受着俞氏身份带来的尊容,那么俞氏带来的罪过他也该分担一肩。
满头冷雨忽断,沈俞眨了一下眼睛,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油纸伞。
不知何时,本该一晃而过的沈寂站在他身后,给他撑起一片平静。
沈俞心中酸涩,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这是他第一次想要流泪,打小俞氏就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也很少哭。
沈俞白衣轻飘,发丝飞扬,低头看着他。
“起来吧!地上凉。”
沈俞闻言愈发难受。
他没有起来,看着地上弹起的雨水,许久之后,恍惚道:“其实,他以往每次去看你……我都知道。”
这个他,指的是沈从兴。
“你是什么都没有,在我心里,你有的又是我这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你很好,好到从来都不与我争,甚至在你心中也是认同我这个兄弟的。”
沈寂脸上闪过诧异,稍纵即逝,很快找回眼不见天日的状态,瞳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沈俞见他这副模样,笑道:“我们血脉相连,有些时候我还是清楚你的想法的,所以我也不和你争。即便如此,若有下次,我也不愿意和你投生一家了。”
“你总是让我恨,都不知道怎么恨。”
沈俞站起来,不顾形象的把手在心口稍干的地方抿了抿,拍了两下沈寂的肩膀,笑着转身走进雨中。
“其实,每次你跟着他来别院,我也是知道的。”
沈俞顿足。
沈寂背对着他,“包括你赶走门口的小混混,告诉他们,我是你弟弟。”
便是在那个时候,沈寂放下了对他的成见,将他排除在恩怨之外。
只是他们无错,对错从来没有饶过他们。
无论的沈俞还是他,注定波及。
“若我能选,也希望我们不是一家。”
沈寂提脚迈上台阶,“昨日已逝,我放下了。”
希望你也放下。
“那你会放过我母亲吗?”
“不会。”
“我明白,有时候我却宁愿我不明白。”
对俞氏的亲情让他恨,对沈寂的愧疚让他不恨,沈俞多想自己不懂情仇。
沈俞站起来,笑着走了。
这一次路过阮绵书,他甚至可以平静的和阮绵书见礼,笑着说上一句,“后会有期。”
阮绵书看着一前一后的兄弟两人,伸手抹了一把眼角隐含的泪水,最后还是朝着隔壁俞氏的院子去了。
别人说俞氏已经巅峰不分男女,阮绵书还是决定见她,遣退了所有人,看着这个被亲儿子下令捆绑的妇人。
俞氏胸前被口水濡湿,手脚束于床榻,扭曲着身子痴痴的笑着,嘴里发出困兽的呜咽。
阮绵书打了一盆水,蹲下,用帕子细细的擦着她污垢的脸。俞氏也从排斥到顺从,最后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触及她冰冷的手,阮绵书给她盖了一床被褥。
她愿意给俞氏一个体面的走法,也算祭奠那个消失在岁月中的高傲郡主。
曾经,俞氏也是一个心中有爱,眼中有光的姑娘。
阮绵书细细和她讲了昨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以及她即将面对的几种结局。
休弃软禁。
和离罢黜。
或者悄声处死。
俞氏听着,朝她痴痴的笑着。
最后阮绵书给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讲了沈俞为她夜跪雨中的事,俞氏依旧笑着。
阮绵书看着她,站起来,缓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安静下来的人,她说:“郡主,您要装,希望您装一辈子。”
“您记得自己是一位妻子,也希望您记得您是一位母亲。”
……
阮绵书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那边凉亭之中,沈寂执伞而立,望着雨幕不知想些什么。
“沈寂。”
阮绵书大叫一声,提着裙角在走廊之下朝他绕着跑过去,沈寂闻声隔空朝她一笑,打开伞走进雨中,过来接她。
雨那样大,隐隐有些冷。
站在沈寂伞下的时候,阮绵书却觉得再是安稳不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阮绵书笑着,伸手把鬓边碎发往后夹,宽袖上大红的樱花在她脸边摇曳,颜色与她簪的樱花簪一样娇艳。
只是,不及阮绵书好颜色。
沈寂见她俏生生,笑盈盈的站在眼前,忍不住也眼带笑意,“我找人问的。”
他说着,掩去方才出门不见她的慌张,更有在雨中着急忙慌寻了半天的狼狈,伸手扶着她:“如何想起见她了?”
阮绵书听着,却已经留意到他白色衣摆上溅起的泥星,明白了什么先是愧疚,再是心疼。
她没想过沈寂出来这般快,此番她又让沈寂担心了。
“沈寂。”
她哑着声音道:“因为你心疼沈俞。”
沈寂一愣,似乎才回过神,“方才你听到了。”
“恩。”阮绵书垂眸,向前一步,伸手抱住他,将他搂住,“你心疼沈俞,可我更心疼你。所以我来了……”
沈寂看着怀里的人儿,心里满满当当,伸手拍着她的背。
“好了,回家了。”
阮绵书听着,也不知怎的红了脸,噢了一声,老实的跟着沈寂朝外走。
在他们身后,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俞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手里拽着拖在地上的被褥。
“可怜吗?”俞氏呢喃着,脸上悲凉。
对于曾经的俞氏来说,阮绵书这份可怜,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
沈寂什么财产都没有带走,无论是沈家的还是杨家的,一律由程言为证,捐赠修建扬州水库。
那样巨额的财产,沈寂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阮绵书也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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