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城不明所以,“那你是想问什么?”
“……”
林岁岁咬着唇、开不了口。
要问什么?
想问他是不是帮了忙,说服他爸爸给张美慧投资了。
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家里人会怎么想她。
直到这刻,林岁岁猛然意识到,自己以为已经被克服的、骨子里带出来的敏感和自卑因子,并没有消失。
甚至,永远会缠绕着她。
电波两端,两人各自静默下来。
只余细微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
林岁岁垂下眸子,若有似无、开口道:“陆城,我知道是你。对不起,但是如果你没有告诉我就做这些事,我会觉得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我不喜欢这样。”
宛如八年前那个小女孩,在茫然无措时,男生毅然决然地站出来、说要罩她那般。
不谈什么喜欢。
也不谈什么感情。
只是单纯地、对弱小者的同情,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她根本受不了这种怜悯。
想想就会叫人发疯。
林岁岁本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会懂自己。
事实上,纵然陆城生来身体就不好,却还是天之骄子一般长大,没有体会过自己那种谨小慎微心情。
他和别人一样,也不明白。
……
然而,话音才落下。
陆城声音立即变得有些气愤,呼吸声也粗重了半度,再不见一贯那种漫不经心。
他说:“耳朵,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
听筒里,陆城用力深呼吸几下。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人,霸道、固执、狂妄自大又不可一世。唯独,将此生全数温柔一面,都展现给了林岁岁。
舍不得凶她。
舍不得叫她觉得委屈。
舍不得她柔软瞳孔里铺上盈盈雾气。
良久。
陆城终于恢复平静,轻声开口:“耳朵,我这几天不在江城。等我回去,当面给你解释。”
有些话,隔着电波,难免会让人感受不到真心实意、显得有点浮夸矫情。
这事三言两语也没法说清。
好巧不巧,这几天隔壁省有个医学研讨会,老板将陆城带着一起过去了,这会儿,实在没法赶到她面前。
林岁岁也逐渐冷静下来。
咬了咬唇,小声答道:“抱歉,我刚刚不该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心。”
陆城:“你永远不用对我道歉。也不要多想,等我回来给你解释。耳朵,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林岁岁没有回答。
小长假结束第二天。
下午。
林岁岁约好搬家公司,开始搬家。
栖霞路这边,虽然只住了几个月,但拉拉杂杂东西不少,打包了好几个大箱小箱,交给司机,一趟趟运下楼梯,再通通搬上车。
剩下两盆仙人球,自己拿袋子装了、拎在手上。
检查完,林岁岁坐到副驾。
同那司机大叔轻轻微笑一下,说:“都可以了,麻烦您。”
“好勒。近得很,马上开到。”
两处房子离得不远,霞光初现时分,车子已经抵达目的地。
新房有电梯。
考虑到独居安全因素,林岁岁没让司机把行李送上去,只拜托他放到电梯里,到楼层之后,准备自己拖进房间去。
“叮。”
电梯很快停靠。
门缓缓打开,电梯外,一张生嫩笑脸、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林岁岁愣了愣,“你……”
薛景难得穿得清爽,没有戴七零八落的配饰。
没说什么,袖子往上一卷,开始自觉主动地帮她抬箱子。
林岁岁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让他帮忙,又挡不住他动作,只得讪讪问道:“薛景,你怎么来了呀?”
薛景轻笑一声:“阿姨告诉我的。说你今天搬家。”
“……”
事实上,张美慧想撮合林岁岁和薛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人在国外相依为伴时,张美慧就向林岁岁明确表达过,薛景这个男生靠谱、长得也俊朗,完全符合她对女婿的各项要求。
只可惜,林岁岁实在没有那方面想法。
在薛景越发表达明显、步步紧逼之后,也想尽办法开始疏远他。最后选择回国,也有一定这方面因素。
但目前来看,阖该是失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麻烦了。”
薛景完全不在意这种客套态度,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将打包箱全数堆到她新居门口。
一扬眉,“赶紧开门啊。笨。”
林岁岁没有动,定定看向他,“我自己来就好。”
薛景:“行了啊,给你放进去我就走。还怕我吃了你啊?在新洲那会儿,又不是没去过你家……啧。”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林岁岁深吸一口气,终于,认真地开了口:“薛景,当时,我把你当做我珍贵的好朋友。”
在她出事后,“朋友”这个词,一天一天、显得弥足珍贵。所以,在姜婷挂她电话后,她整整伤心了大半年,到现在都觉得无法面对。
对那时的林岁岁而言,薛景也是这样重要的朋友。
薛景仿佛没有听出言下之意。
打了个响指,他表情变得十分浮夸,“那现在我就不是你珍贵的好朋友了吗?哇,艺术家都这么见异思迁、薄情寡义的吗?我伤心了。”
“……”
两人僵持半晌。
最后,到底是林岁岁没勇气挑明,败下阵来。
她走上前,用指纹解锁。
电子音滴里搭拉响过,门锁弹开。
薛景轻轻将她人推到一边,示意她一边去歇着,弯下腰,继续“乒铃乓啷”搬箱子。
搬完还要打扫房间。
他依旧没给林岁岁动手机会,全数包揽。
等到整个客厅焕然一新,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分。
“里面房间你拆完包反正要重新打扫,我就先不帮你弄了。”薛景很有主人翁意识,自己去倒了杯水,整个人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
林岁岁无可奈何,“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但是……”
薛景话音未落。
倏地,门铃声重重响起。
这个点,会是谁来了?难道是房东的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
林岁岁快步走过去,按开门边摄像头。
视讯里,男人五官分明,眉目俊秀,芝兰玉树模样。
哪怕是俯拍视角,整张脸也仿佛毫无死角。
林岁岁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条件反射地惊呼道:“……陆城?”
声音通过视讯传到外面。
陆城显然也听到了,沉沉开口:“耳朵,开门。”
“……”
林岁岁踟蹰许久。
还是拉开房门。
她与陆城对上视线,急匆匆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啊?”
怎么知道的?
陆城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给她打了一下午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状态,最后甚至关了机,宛如八年前剧情的复刻。
陆城以为林岁岁因为误会,又要玩一次人间蒸发,当时就慌了神。
但好在,他存了张美慧联系方式。
东拉西扯一大堆,假装不是刻意打听,只说要开同学会,通知不到她,才把她搬家这件事套出来。只好又说要发校庆邀请函,拿到新地址。
张美慧对新投资人少东家没有任何怀疑。
想到两人是同学,便干脆给了地址。
陆城从落地江城后,到现在,将近五个小时,都在拼命找她。
听到她问这话,难免有点生气,“耳朵,你……”
然而。
话没说完。
他余光一扫,越过林岁岁,直愣愣地看到了薛景。
薛景还是那副没骨头模样,赖在沙发上,也在看他。
两人男人对视一眼。
火花四溅。
陆城眼眸里酝酿起了暴风雨,一字一顿、问林岁岁:“耳朵,你是搬来和他一起住吗?”
要不然,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搬家?
为什么薛景如同主人一样,穿得那么随意,坐在房间里面?
……
这个设想,叫陆城几欲发狂。
再顾不上什么循序渐进。
再没法一点一点、让林岁岁明晰感情。
倏忽间。
他盯着小姑娘清丽脸庞,轻轻舔了下后槽牙,按着她肩膀,低头,重重吻上了她唇瓣!
林岁岁尚未反应过来。
身后,薛景已经从沙发上弹起来,豹一般冲过来。
“嘭——”
他一拳向陆城挥去。
砸到人身上。
力量重得几乎能听到骨头相碰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第48章第十二次耳畔低语
拳风如刀。
从林岁岁脸颊边划过。
陆城反应极快,一只手挡住她脸颊,将人往旁边一推,用肩膀接下了薛景这一拳。
肩膀上传来力气太大,很有种不死不休意味。
猝不及防,他闷闷哼了一声。
蹙起眉,举起手臂,毫不犹豫地还手回去。
当即,两个大男人缠斗到一处。
这场面着实出乎意料。
林岁岁吓懵了。
数秒后,她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匆匆往前跨了两步,强行拉住两人手臂,试图挡住他们动作。
“都别打了!”
林岁岁一声低吼。
倏忽间。
陆城顿了顿,觑她一眼,果然听话地停下动作。
然而,薛景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依旧抓着陆城衣服,目眦欲裂,俊朗五官都因为用力而扭曲起来。
林岁岁趁机挤入两人直接,挡在陆城前面。
用力瞪向薛景,“薛景!松手!”
薛景目光顺势落到她脸上,倏地,眼神里愤怒一点点褪去,继而染上了浓重悲伤意味。
他哑着嗓子,喊她:“岁岁,你……”
你为什么帮他?
为什么站在他面前、试图保护他?
明明是他闯进房间里,想要轻薄你。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不能是我呢?
薛景问不出来。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让一切假象崩塌,叫虚构的脑内世界、天崩地裂。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真相的。
僵持半响。
薛景终于缓缓地、一点点松开手,感觉自己喉咙依旧发紧,又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
稳定住情绪后,重重推开陆城,往门外走去。
他怕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只会彻底失控、发疯,与面前这两人同归于尽才甘心。
林岁岁也意识到他情绪不对劲,咬了下唇,试探着喊他:“薛景!……”
薛景人已经站在了电梯口。
视线凝固在地上,没有看她,闷闷地“嗯”了一声,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
林岁岁愣了愣,“哦……哦,好。今天谢谢你,过几天一起吃饭。”
薛景没有搭话。
很快,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
他脚步迟疑一瞬,终于,在迈步之前,轻声开了口:“我不会输的。林岁岁,我不会输给他,也不会输给你。从小到大,所有的比赛,我从来没输过。”
说完。
薛景头也不回地跨入电梯。
“……”
小区不是新建小区,公共设施都有些老旧。
电梯门阖上时,会发出“嗡嗡”响动。
声音仿佛振聋发聩。
……
滑稽闹剧过后。
整个房间顷刻静默下来。
林岁岁脸色不算太好,捏了捏鼻梁,率先打破这番沉默。
她轻声开口问道:“陆城,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陆城没说话。
抬起手,拇指蹭掉了唇角血迹。
林岁岁这才发现他受了伤,眼神微凝,拧着眉,仔细打量他。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病症原因,陆城肤色素来很白,如果唇色不显时,有种憔悴病弱美感。
但此刻,不只是唇角被血迹染出一丝殷红。
脸颊侧边,还有几处擦破了皮,应该是被薛景手腕上那个铃铛边刮到了。
像一幅名画被残忍撕裂。
叫人看了就觉得痛心。
林岁岁也顾不上再质问什么,急急忙忙转过身,去纸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拎了个家用医疗箱出来。
她先过去,伸手拉上房门,再将陆城拉到餐桌边,示意他坐下。
陆城乖乖照做。
林岁岁拆了红药水和棉球,踟蹰一瞬,还是将手上东西全都轻轻放到桌边。
又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脸,故意不看他眼睛。
“……你自己处理一下。”
陆城点头,随手拿起棉签。
想了想,又放下,仰着头、沉沉说道:“耳朵,对不起。刚刚……没忍住。”
两人心里大抵都清楚,这句话是针对什么事。
他在为那个吻道歉。
林岁岁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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