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没接这话,只疏离回复道:【有什么事吗?】
陆城半天都没有回复。
等林岁岁放了手机、仔仔细细将助听器妥帖戴好后,才收到他下一条消息。
却并不是回答她之前那个关于“什么事”的提问。
他发来一条长语音。
显示59秒。
林岁岁不明所以,手指微微一顿,才点开。
语音是扬声器播放模式。
安静半秒。
手机里传来了音乐声。
两人都学过西洋乐,这段乐曲,可以说是耳熟能详、经典得不能更经典,只消跳出来几个音符就能听出来——柴可夫斯基为《胡桃夹子》所写的《花之圆舞曲》,也是《胡桃夹子组曲》压卷之作,基本中小学音乐教材里都会收入,供小朋友们赏析。
语音消息里这段,明显是现场录来的。
声音虽然像钢琴演奏,但从音质来看,缺了些质感,应该是电子琴或者是那种手卷钢琴之类。
但哪怕设备有限、还是劣质录制。
通过网络传入她耳朵里时,圆舞曲依旧听起来欢快明亮。
语音播完,好似让人心情都跟着昂扬起来。
林岁岁抿着笑,想了想,回了个:【?】
不消片刻。
陆城又发了一条语音来。
这回,是他低沉嗓音,好似含着笑意。
“查房的时候,正好看到小朋友在玩手卷钢琴,我偷偷借来弹了一段。我们大朋友练琴的时候,会不会也跟着拉一段呢?”
最好让大朋友时时刻刻能联想起他来。
林岁岁听出了言下之意。
倏忽间,想到了那天那个撕咬般的吻。
虽然只几秒,就被薛景打断,但……听到陆城这种说话语气、这个含笑声音,那个画面和唇瓣温热触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脸颊立刻烧得通红,眼里水雾氤氲、波光潋滟。
宛如避嫌一般,用力将手机丢到了沙发最远处,眼不见为净。
顿了顿,双手紧紧捂住了两边脸颊,试图用掌心给皮肤降温。
……陆城这个神经病!
没过几日。
林岁岁从张美慧那里得知,陆城去工厂签了合同。这下,从某种客观意义上来说,陆城就算是张美慧的老板了。
身份瞬间转变,且,仿佛与她家紧密联系起来,再难拆分。
她心情复杂,只觉得、回国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什么都变了。
一切一切,都像一团毛线一样胡乱缠绕在一起。
任凭自己如何努力,都没法解开。
张美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通知林岁岁一声而已。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女儿心思敏感,纠纠缠缠、弯弯绕绕的,简单事都能想得万分复杂。告知完,便转开话题,说起其他事来。
“小景回普利斯顿去了,你知道吗?”
林岁岁愣了愣。
诧异地轻轻“啊”了一声。
张美慧:“好像说导师找他确认几个实验数据,急着过去,可能要过年才能回来了。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要不然怎么还要告诉到我这儿来……哈哈,应该是想让我告诉你吧。”
“……唔。”
应该,算吵架吧。
反正那天说完那些话、从她家里匆匆离开后,两人就再没联络过了。
林岁岁头疼。
但若是仔细想想,这样也挺好,干脆渐渐疏远,避免再继续给薛景什么误解了。
张美慧叹气,在电话那头说:“小景是个好孩子,我是一直很看好你们的。不过,看来小陆总才是你念念不忘的人啊。”
语气一贯是漫不经心。
完全不把林岁岁这些烦心事当成什么大事。
林岁岁无语,“妈,你别瞎说,让别人听了怎么想。”
“我看啊,你就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眼睛里得了。一点自我都没有。但凡你能学到小景一点点,我都懒得操心你。”
张美慧恨铁不成钢。
干脆挂断电话。
林岁岁手上捏着手机,默默无语。
……
次日。
夕阳西斜,炊烟四起。
王阿姨即将带着小孙女到访。
林岁岁第一次当这种家教,生怕哪里不周到。特地提前一天收拾好了房间,空出位置,又去买了几双新拖鞋备用,还有一些糖果饮料,放在茶几上一应具全。
算着时间,她匆匆忙忙从机构回到家,等待她们。
七点不到几分钟。
门铃响起。
林岁岁给他们开了门,站在玄关,轻轻笑起来,“是王阿姨吗?”
王阿姨应该是被媳妇和儿子关照过,不让她在老师家多待,免得小姑娘看着有奶奶在,又恃宠而骄、不听话跟老师顶嘴,只在客厅参观半圈,简单客套几句,约好了接孩子时间,连水都没喝,便匆匆而去。
阖上房门。
剩下林岁岁同那个小女孩、四目相对。
小姑娘名叫许梓诺,五官分明,眼睛又圆又亮。
梳着两条机车辫,穿得也很洋气很可爱,像个小模特。
许梓诺一点都不怕生,仰着头,朝林岁岁笑,“林老师,你好漂亮,我们长得好像哦!都是大眼睛,还有酒窝。”
林岁岁也笑了一声。
“谢谢夸奖。”
许梓诺自来熟地“蹬蹬蹬”跑出去,跑到墙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低音提琴,“哇”了一声。
“林老师,以后我就跟你学这个吗?好酷,而且好漂亮啊。”
“对的。”
“我妈妈说,练这个琴,会让我越练越漂亮,对吗?就像老师一样。”
童言童语,让人心情当即放松下来。
林岁岁点头,“对,会让你看起来很有气质,整个人像天鹅一样。”
“好。那我一定会好好学的。肯定比学钢琴更加厉害。”
许梓诺用力握着拳,表情坚决,看着可爱极了。
闲聊几句。林岁岁蹲下.身,朝她招招手,“那我们开始上课啦。”
因为这个动作,叫矮个子小朋友视线范围变广。
许梓诺发现她耳朵里戴了东西,立马好奇地问道:“林老师,你带着耳机吗?”
林岁岁一愣。
脸色微微变了变。
倏地,又勉强挂住笑容,她解释:“不是的,是老师耳朵不好,戴了助听器,这样给你上课的时候,就能清楚听到你琴拉得好不好啦。”
许梓诺点点头。
没再多问,乖巧坐到了桌边。
林岁岁清了清嗓子,将五线谱拿出来,放到小姑娘面前。
正式讲课。
开始都是先讲些基础,也不用买书,网上打印了下来就能用。
一节课两个半小时。
小朋友坐不住,中间会给十五分钟休息。
很快,到休息时间。
许梓诺伸了个懒腰,突然开口:“林老师,我在幼儿园有个很讨厌的朋友,她之前说,贝多芬听不见声音,但是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作曲家,她最崇拜贝多芬了,因为他的曲子用钢琴弹出来都特别特别好听,所以她会才愿意每天练钢琴,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家。老师,你也像贝多芬一样厉害吗?”
林岁岁正在桌上整理资料。
闻言。
浑身一震。
有一刻,她好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幡然醒悟过来。
自卑心理本就是作茧自缚。
林岁岁自嘲地笑了笑。
半响。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的,老师不厉害。但是我会努力,越来越厉害。遇到梓诺,就是老师最好的契机。”
……
结束第一节私教课。
再送走许梓诺和王阿姨。
林岁岁摊在沙发上,闭上眼,长长地松了口气。
倏忽间。
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她摸索着接起,也没有看是谁来电,“喂?”
听筒里传来熟悉声音。
“耳朵。”
温柔中、还带着一丝沙哑。
林岁岁睁开眼,习惯性地坐直了身体,抿了抿唇,轻声答道:“……陆城。”
陆城忙了一整天。
开会、写病历、查房、写论文。
临到离开医院前,还被病人家属拉住,说给他要介绍女朋友,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连轴转,持续说话交流不可避免。
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脸色看起来不算太好。
但听到林岁岁声音那一瞬。
好像什么疲惫感都全数消除了,只留下满心欢喜。
陆城捻了捻手指,无声笑起来,慢吞吞问她:“我听张阿姨说,你今天要给小朋友上乐理课。是不是下课了?感觉怎么样?”
林岁岁叹气:“……我妈是你的间.谍吗?”
陆城听得出来,她语气里,并没有什么生气意味。
从善如流,“嗯,都怪我不好,居然策反阿姨。”
“……”
“说说。我想听。”
城哥还是霸道蛮横。
又不讲理。
林岁岁却犹如被他蛊惑,拧了拧眉,竟然真开了口,语无伦次地表达起了自己心情。
“那个小朋友,特别可爱,给我说贝多芬。其实她这么点大,应该压根还不知道贝多芬是谁吧……陆城,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想改变的,八年前就想改变了……我好想像你一样……”
想要活得自我。
也想要全心全意地面对自己。
少时,林岁岁身发意外,手足无措之际,遇到了陆城。
她将他视为自己生命里的一道光。
总觉得,他的存在,照亮了她惨淡灰暗人生。
薛景曾经说过,这是她性格里的缺失,因为自己没有,才会被这种特质吸引,只是一种情感寄托。如果先遇到的陆城、而是别人,一样也会喜欢上别人。
八年过去。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再依赖什么情感寄托了。
其实,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
林岁岁还是那个敏感又自卑的小女孩,只是在落荒而逃之后,悄悄给自己穿上了一件塑料铠甲,却挡不住刀枪。
骗不了自己。
也骗不了别人。
她说:“我很后悔……因为胆小、因为怯懦,十五岁就放弃了继续学琴。本来我一直以来的梦想,都是长大后,做一个乐队里的提琴手,然后能跟着乐队到处演出,让别人听我拉琴。”
这是林岁岁时隔多年,第一次说出心里话。
可能是因为翻出了琴谱。
或者,因为摸了摸琴。
她很想宣泄出来。
“……这样的我,陆城,你为什么会喜欢呢。”
陆城语调依旧不急不缓,“我压根没有你想象得这么好。如果我真的够好,就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或者,早在高二那年,我就会对你表白、然后不让你离开了。”
语调平心静气,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总归是叫人听了信服。
“……”
林岁岁如梦初醒。
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
一时间,她心跳如雷,本性回归,磕磕绊绊开口:“我、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城,你……”
陆城轻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
“啊……”
“你现在还是可以做想做的事。比如,去继续学琴,去面试交响乐队,去做个琴手。还来得及。”
林岁岁咬着唇。
他声音款款,如诗如乐。
“再重新喜欢上我,也来得及。时间还有,还够我们一起长大。”
本周日。
江城八中整数年校庆。
虽然不是大学校庆,但规模也够看,甚至请来了本地电视台,做了拍摄、以供宣传。
厉害的前辈太多,陆城他们这一级、大多刚刚毕业或者还没毕业,还不算杰出毕业生,没资格上台演讲。
自然,到得都不早。
不整些虚礼,只是为了晚上班级聚餐。
陈一鸣第一个到李俊才办公室。
不消片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进办公室。
余星多和姜婷也接连赶到。
一个班分成几个小团体,三三两两闲聊半天,准备再一同前往餐厅。
陈一鸣四下望了几眼,拉过余星多,小声问道:“多多,城哥呢?怎么还没来?我们准备走了。”
余星多有气无力,答道:“他去接林岁岁了。一会儿直接去饭店跟我们汇合。然后,他说这顿他请了,让你点菜的时候不要客气。”
上学时,陆城就经常请客。
也算是意料之中。
陈一鸣笑了笑,难得八卦起来:“所以,那两人是成了吗?”
余星多和姜婷对视一眼。
各自沉默下来。
……
虽然是周末,机构那边,林岁岁还是有排班。学校休息,作为课外班老师,只会比工作日更忙一点。
不知不觉,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入夜。
林岁岁看了一眼时间。
好像要来不及了。
她捏了捏脖子,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拿起外套、往外跑去。
走出机构大门。
脚步一顿。
正大广场里人来人往。但经过附近的女人,大多都会偷偷瞄向正前方那个男人。
江城已是深秋时节。
男人穿一件卡其色风衣外套,身形消瘦颀长,风姿卓绝,有种内敛的矜贵气质。加上他脸型瘦削,精致五官、配上冰冷白色皮肤,是连明星里都万里挑一的容颜。好似下一秒、就要走进世界名画里,叫人不由自主地着迷、陷入。
林岁岁愣了几秒。
不得不承认,陆城这外貌真是太过美好。
哪怕见了无数次、也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惊艳。
就发愣这会儿功夫,陆城余光已经扫到她。
倏忽间。
冰雪融化。
他眉眼里盈着淡薄笑意,长腿一迈,大步朝她方向走来。
“走吧。”
林岁岁张了张口,小声讷讷,“……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一起过去啊。”
“哦……哦。谢谢。”
她垂下眸子。
想到那通电话,整个人都觉得尴尬。
只能若有似无地、更疏离他一些。
陆城毫不介意,伸手,食指和大拇指一扣,轻轻捏住她手腕,领着她往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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