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一直嫌这里冷清,嫌这里没有油水?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就不一样了。”
小吏乙还是好奇,没忍住问道,“老大人,这位是怎么当上皇贵妃的?莫非是家世甚大,让皇后娘娘……?”
他半弓着身子抬头,掀起眼皮斜睨着问。
长吏沉默良久,方道二字,“皇子。”
明白了。小吏甲乙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对皇贵妃的好奇更甚一分。
皇后娘娘如此手段,她还能诞下皇子,当真不简单。世人皆知,当朝唯一位皇子,便是太子。再看她身陷牢笼二十年,便能想到,当年该是如何凄惨,为何此事无人议论。
此乃宫闱之大秘闻矣,陛下自是会封锁消息。
皇城数十年平静无波,即将迎来的风暴让小吏甲乙热血沸腾,带了三分憧憬。
大门被推开,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长吏带着小吏甲乙走了进去。
小吏甲乙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素服的女人背对着他们站立,身姿窈窕。仅一背影,便可见动人姿态。
小吏甲乙对视一眼,慌忙把视线收回,低下脑袋,恭敬站好。
只听长吏道,“娘娘,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女声婉转动听,缠绵徘徊,听的人心头微漾。小吏甲乙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长吏把食盒放在桌上,跪了下去。
小吏甲乙连忙跟随。
长吏道,“晚些时候便会来,还请娘娘耐心等待。”
她轻笑,“还有什么等不了的?我都等了二十年了,不在乎多等这么一会子。”
小吏甲乙看到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缕白纱,那是女子的裙角。
她语带疑惑,“这是……守着宗人府的?”
长吏道,“是,这么多年,府内无人。便是这二人在此陪伴。”
她叹息道,“是啊,赵偲那个疯女人,为了让我疯、让我死,连宗人府的官吏都要裁剪。当真是莫名其妙。”
继而冷笑道,“莫不是觉得宗人府少几个人,我就能寂寞的发疯?”
小吏甲乙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为她直接称呼皇后疯女人而震惊。
他们感受到头顶有目光在盯着他们,盯得他们头皮发麻。
只听得她意味深长道,“放心吧,将来这宗人府,人会多起来的。就算是谢谢你二人相伴,我让你们,当这府内的大总管。”
小吏甲乙跪的更深,“谢娘娘抬爱。”却不将这句承诺放在心上。
女子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没关系,日子不会太久,你们会知道的。我在这里多少年,赵偲……”
“呵,”她轻笑一声,“总得比我待的更久些才好。”
小吏甲乙身上掀起了一阵凉意,回想起宗人府高高的城墙,狭窄的走道,冰冷的石壁,无一处不阴寒。
这是一个孤独幽深的地方,关押的,是别人的人生。
第49章
皇城内,长公主康柔在陪周贵妃说话。
康柔得宠,性子也不免骄纵。见母亲一直眉头不展,便故意把手里的茶盏碰的叮当响,桌上一片零乱,到处都是茶渍。
周贵妃皱着眉头看她,“康柔,注意礼仪。”
康柔公主道,“母妃,你想什么呢?我都来这么久了,一句话也不说。”
周贵妃看着远方,“她就要出来了。”
“谁?”康柔问。
周贵妃没有说话,只是摸着自己的肚子。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牵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康柔聪明伶俐,刹时意识到了些许,激动道,“母亲,您这是……”
周贵妃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禁声。
康柔这才住了嘴。
等到只剩下几个心腹丫头在,周贵妃才和她说道,“你猜对了,也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
康柔公主抱住她,“自然是个皇弟!”
继而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只是皇后娘娘……”
她坚定道,“母妃,我会保护你和弟弟的。要是皇后那个疯婆子敢动手,我就和她拼了。”
周贵妃摸着康柔的脑袋,笑道,“行了,哪儿用得着你啊?自然有你父皇在。”
康柔抱着周贵妃,还把脑袋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娇声道,“母妃你放心吧,最近皇后娘娘烦着呢,顾不上我们。”
“今儿个太子哥哥去请安,又被大骂了一顿。听宫人们说,皇后娘娘把寝宫里的器具全砸了,差点没把太子哥哥伤到。”
周贵妃笑,“她自然是该烦的。”
康柔虽不解母亲意思,却也是乖巧的看着母亲笑笑没有说话。
母女两静静的坐在一起,过了良久,周贵妃低声道,“若这一胎,能给你生个弟弟,母亲一定要给他搏一个前程。”
康柔不明白,等回过神来,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紧张道,“母妃,您可别乱来。皇后娘娘这些年所作所为您也知道,我们还是小心点好。再说了,太子哥哥……”
周贵妃伸出食指点住康柔的嘴唇,“你放心,母妃有分寸的。”
而后又叹息道,“太子再好,也和你不是一个母妃,终究还是差了点。”
她轻轻拍打康柔的肩膀,低声笑道,“放心吧,世事变幻,太子殿下,也不一辈子都是太子殿下啊。”
身边的女官低下了头,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康柔笑了,“那母亲您,可一定要给康柔生个小皇弟呀。”
母女二人嬉闹了一会儿,康柔便想离去。
临走前,周贵妃交代道,“皇贵妃娘娘将要归来,你万事小心,别触她的眉头。”
康柔奇道,“什么皇贵妃?”
周贵妃想了想,再一次将康柔公主拉进殿内,屏退左右。
“后宫中,还有位皇贵妃娘娘。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宗人府,现在出来了,我们母女自是要回避一二。”
康柔从小得卫明睿宠爱,不赞同道,“母妃,我连皇后娘娘都不怕,哪儿用得着怕她啊?您就安安心心的保护好自己就行啦。”
周贵妃面色忽然严肃,“康柔,母妃不曾和你说笑。若是见到皇贵妃,定要小心。务必有礼!”
康柔愣了下,不明白为何母亲要如此,“母妃,这是为何?一个没有子嗣的皇贵妃,还在宗人府关押了这么多年。女儿一点都没听过她的消息,为何要小心?”
周贵妃语重心长道,“她比皇后娘娘更为可怕。皇后娘娘,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杀人……”
“她会。”
“如果你惹到了她,她会杀了你的。”
康柔一下子被母亲的语气吓到,她自幼骄纵,时常给皇后找麻烦。每回都被皇帝护住,胆子大得很。乍一听到杀人一说,结巴道,“母妃这是何意?”
“这深宫里,谁都不是好惹的。皇后娘娘总爱给人暗地里使绊子,明面上为难。可她也只是为难。皇贵妃,却是实实在在的毫不忌讳,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周贵妃叹了一口气。
“你可知,为何宫内明明有位皇贵妃娘娘,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又可知道,为何皇后娘娘那么讨厌你?因为你不是长公主,你是二公主。长公主是皇后所生。”
康柔越发困惑了。
“陛下下了明令,不许人谈论此事。可你是我的女儿,为了你的安全,我也该让你知道。”
周贵妃给自己的贴身侍女清云使了个眼色,清云会意,将这桩被封锁的宫闱秘闻详细告知。
“公主殿下,您就听娘娘的话吧。以后见着了皇贵妃,躲着走,别撞见她。”
康柔嘟着嘴巴,皱眉看她。
清云低声道,“殿下,太子殿下其实有一个孪生妹妹的。只是当年,皇贵妃与皇后争斗太甚。一日,皇贵妃发了疯,竟是直接掐死了长公主。”
“掐死?”康柔惊呼出声。
周贵妃点头,“当年这二人锋芒太过,母亲过的也艰难。想起当年的事情,如今还忍不住让人心头发寒。”
她回忆起了过去,缓缓道,“当年皇贵妃与皇后同一日生产,皇后娘娘撤下了皇贵妃身边所有侍从,铁了心的让皇贵妃难产而死。可就算如此,皇贵妃还是诞下了一位皇子。”
“之后的日子,皇贵妃对皇后记恨在心,日日要陛下严惩皇后。但皇后娘娘生下双胎,一儿一女。看在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的面子上,陛下也不能让皇后失了颜面。”
“陛下不惩处皇后,皇后娘娘行事便越发的不顾忌。具体这二人发生了何事,母妃也不知晓。只知道那一阵子的后宫,极不平静,日日都见有人丧命,所有人都过着心惊肉跳的日子。”
“皇贵妃得陛下宠爱,所生皇子自然对太子殿下有威胁,皇后又怎能放过他?那位小皇子从生下来开始,身边怪事不断,时常有性命之忧。”
“最后……”周贵妃沉默了。
康柔听的津津有味,见周贵妃忽然停了下来,便催促道,“最后怎么了?母妃?”
周贵妃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害怕的事情。
“最后,皇贵妃竟是直接掐死了长公主,在将要掐死太子的时候,皇后娘娘赶了回来,将她拦住。两人在寝宫内大打出手。”
“啊?!”康柔低声惊叫。
“那皇贵妃的小皇子呢?”她问。
周贵妃道,“皇后娘娘命人抱好太子殿下,冲到皇贵妃的寝宫,把小皇子,摔死了。”
她说话声极低,显得异常沉重。
康柔心里发寒,被这件事深深震撼。
这样的事情,光是听到,都足够惊心动魄。
周贵妃拉住康柔公主的手,“所以皇后才那么讨厌你。长公主是她所生,却被永远的忘记了。你,顶替了她女儿的名号。”
康柔微微发抖,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问道,“皇贵妃被关进了宗人府,那皇后娘娘呢?为何皇后娘娘没有惩罚?”
周贵妃道,“赵家势大,皇后又失去了女儿,这件事情终究还是不光彩,自然被陛下压了下去。便是如此,皇贵妃还是被幽禁了二十年。”
周贵妃抱住康柔公主,“女儿,万事小心。这宫城,不会再安宁了。”
见康柔公主彻底被吓到,她慈爱的看着康柔,“柔儿,若是皇贵妃回宫,必将对付太子殿下。届时,说不定也是我们母子三人的机会。”
她满脸算计,轻抚小腹,唇角上扬,低声呢喃道,“毕竟,她没有儿子。”
声音随风吹散,转瞬即逝。
周贵妃说的对,深宫里,谁又没个心机?
若非这些年皇后做的太过,让人没法子争斗,后宫又怎能如此安宁?
当年她能母凭女贵,今日,便要再来一场母凭子贵的戏码。
这么多年暗潮汹涌的后宫,所有人都在压抑自己。只要皇贵妃回来开了那个口子,便能彻底搅乱局势。
她已是贵妃,上头的两位争斗,正是她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日子。
第50章
沈南云再一次踏入这皇城,二十年过去了,一切如故。
城墙依旧高耸森严,只有在几个转瞬即逝的时刻,才有一缕细细的阳光会扫下。
她有些恍惚,有些恐惧,带着点莫名的后悔,以及一些不该有的妄念。
如果当初,她和卫明伦在一起,会是如何?
爱情是悄悄开始的,它并不需要什么。也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面,又或许是你听到的一句话。那个瞬间,连你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可心却不可控制的为它轻轻的勾起。
这么多年,她在刻意的隐藏,遗忘,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番细细的思量。
是啊,如果当初,和卫明伦在一起了呢?
沈南云自嘲的笑笑,她和卫明伦不会有未来。只会有一场露水姻缘,就像无数个和他有过美好过往的女人一样。
她们有一个厮混在一起的日夜,或是有许多个厮混在一起的日夜。但绝不会有无数在一起的日子。
可在她的脑海中,却能描绘出一幅完整的,有卫明伦的未来。
她想象着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孩子,在晚风拂柳之时,慢慢的走,抱着孩子,身后跟着大片的侍从。
她会好好的爱护那个孩子,把自己一切的爱倾注给他。
那份幻想,那份憧憬中,只有三个人。这是她不会有的妄想,却不可制止的出现在了脑海中。随着年岁增长,有时候竟会与记忆混乱。
仿佛当年真的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她与卫明伦抱着孩子,说笑于路旁。
她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了一点模糊。闭上眼睛,睁开,这才记起了自己又一次回到了这个可怕的深宫。
沈南云终于想到了自己深宫中的那个孩子。
是啊,她早就习惯把自己所有的喜欢深深藏在心里,把恨意与疯狂拿来伪装。
伪装在外表,伪装成现实。
一个对爱情抱有美好幻想的少女被埋在了心头深处,只留下这个阴狠自私到极致的——沈南云。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一点都不想再等下去。
她要跑到赵偲的面前告诉她,当今的太子殿下,是她的儿子。
她帮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太子如何?”
冷不防的,沈南云问了这么一句话。
无他,想了解自己的儿子罢了。
可这么一句话听到内侍的耳朵里,却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深宫中,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知道,当年皇贵妃掐死了皇后的公主。
送她归来的老太监思索良久,终究说了句,“太子殿下被皇后娘娘教养的,极好。”
“那便好。”沈南云淡淡说道。
接下去的一路,静默无言。
老太监只觉害怕,害怕这位疯狂的皇贵妃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
沈南云觉得宽心,又带着一股子痛快。
很好,她把她的儿子,教养的甚好。
她要去皇后殿,现在就去,迫不及待。现在去告诉她,告诉她当年的一切。
皇后殿
赵偲如当年沈南云初次进府一般,将殿内弄的一片凌乱。
蒲柳不知该如何劝她,只是不停说道,“皇后娘娘,您有太子殿下,何必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伤神?”
这句话在过去二十年里说了无数遍,可皇后没有一次听进去。
当沈南云还被关在宗人府的时候,皇后便开始日日忧心,掰着手指头算计她归来的日子。
这股子计算的劲头,比最希望她归来的人还要来的热切。
赵偲爱卫明睿爱到疯了,她的生命中只有这么一个人。爱到忽视所有。
所有她才会如此痛恨沈南云。
她痛恨所有和她分享丈夫的女人,尤其是那个女人还被她丈夫爱着。
蒲柳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皇后。
花染尘被关押的这二十年来,皇后便时时顾忌,偶尔在深夜,甚至会害怕她突然归来而惊醒。
皇后把心思全放在了陛下身上,放在了治理后宫上,连太子殿下,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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