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过一片松柏,一道沿着山谷而下的溪流果然映入眼帘,薄若幽此刻面上还带着巾帕,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手上沾了污物,身上也有些尸臭之味,到底是女子,喜洁,霍危楼还未答话,她已快步奔了过去。
霍危楼站在一株青松之下看着她,“此前来过,自然知晓。”
薄若幽仔仔细细将护手洗净,这才摘下面上巾帕,露出带着汗意的小脸来,见溪水清澈见底,她忍不住捧着往脸上扑了扑,如今初春天气,山上溪水依旧冷的刺骨,她也不畏,霍危楼看的挑眉,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利落的洗完,薄若幽顶着一脸的湿漉漉站了起来,她如今袖子放下,整个人亦恢复了温婉模样,瞧着颇有大家闺秀模样,实则粗糙的很,霍危楼摇了摇头,转身回墓园去。
薄若幽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道:“两次被勒死的勒痕几乎一模一样,这让民女猜度,凶手每次都是自备绳索,而非临时起意,只是谋害伯府二小姐之时不知怎么换了法子。”
霍危楼行的慢,“魏灵出行并无定数,那日或许当真是碰巧。”
薄若幽跟上来,身边皆是参天松柏稍显阴冷,可霍危楼在身侧,却令薄若幽颇为心安,她便问:“回城之后侯爷可还要去伯府?”
霍危楼转眸来看她,见她妙目盈盈望着自己,收回目光之时点了点头,“去。”
回了墓园,许晚淑的坟冢已重新垒砌起来,待一切妥当,一行人复又返回京城,下了凤鸣山,薄若幽忍不住掀开帘络回头往山上看去,凤鸣山上墓地陵园颇多,京城世家贵族亦在此挑选风水宝地,薄若幽当然记得,薄氏的墓园,也在其中。
“你适才想说凶手什么?”
霍危楼这般一问,薄若幽回了神,她转过身来道:“此前民女怀疑凶手可能为厨子或者屠夫,可如今,不知道是否是陆闻鹤忽然牵扯其中民女又看了许多诗文画作的缘故,民女眼下觉得,凶手并非庖厨一类。”
“凶手选择的谋害对象皆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着红裙、身有朱砂痣为最重要的特征,家世出身亦不能忽略,且她三人皆在凌霄诗社,凶手好巧不巧选择了她三人,这让民女觉得,凶手一定是通文墨之辈,而他对女子身上朱砂痣的嗜好,也让民女想到了一些传奇话本上看过的鬼魅画皮的故事。”
“鬼魅生而丑陋,见阳间女子生的貌美,便幻化成人加以引诱,而后将其谋害,不过是为了夺取女子们貌美的皮相,在女子的皮相上点上朱砂胭脂,而后穿在自己身上……”
薄若幽回以完,又说至此案,“凶手刀工精巧,或许在他自己看来,他奉女子皮相为美物,而他此般行径,便如同一掷千金买画买诗文一般,乃是剥取女子身上的皮肉拿来欣赏收藏,又或者他本身有此残缺,便心生嫉妒欲要夺取。”
薄若幽所言已非当日简单的推断,她甚至描画出了凶手此行心理,这看似残忍的难以找到正常动机的害人之法,由薄若幽这般说来,似乎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霍危楼凝眸望着她,这令薄若幽有些局促,“民女是否将凶手说的光风霁月了些?这世上有些人虽书读的好,品性却有可能不端,又或许看着衣冠楚楚,心中却藏鬼魅,凭一己之喜好,生出些难以想象的心思去害人……”
“本侯何尝说你不对了?”霍危楼靠在车壁之上,“本侯是觉你验尸验的极好,又能有此想,看似不合常人之念,却正好找准了凶手作案动机。”
薄若幽松了口气,霍危楼便道:“若与文墨诗画相通,亦有极多用刀之处,裱画,玉雕,瓷器泥塑,文馆自卖的书册装订,哪怕卖宣纸的铺子里,裁纸亦是一门功夫。做这些的人,要么最起码粗粗识字,要么便是整日与雅物打交道,且做的都是与刀有关的精细活计。”
凶手作案之法虽凶残,可剥走女子皮肉之时,却给人精致细腻之感,的确像是与风雅之物常打交道之人才有的,薄若幽得了肯定心神一安,霍危楼掀开车帘吩咐宁骁,“你去许家看看审问的如何,还有那婢女定要找到,本侯去伯府。”
宁骁在外应是,待一行人回了京城,走了没多远便分道而行,霍危楼带着薄若幽直往忠勤伯府而去,待到了伯府之前,门房见霍危楼亲自来,当下惊惶的去通传。
还未走到正院,老夫人已亲自来迎,“竟是侯爷亲自到了?”
霍危楼先令老夫人节哀,而后才道:“此案本是宁骁接管的,今日我得了空,便也过问了两句,今日来府上,是想再查问查问。”
老夫人一边和霍危楼说话,一边去看薄若幽,看看薄若幽,再看看霍危楼,眼底虽有些诧异之色,面上倒也不明显,“侯爷百忙中过来,此案想来不日便可破了,侯爷要问什么只管问便是。”
入了正堂,茶水刚上,霍危楼便问起了魏灵请先生教诗文之事,老夫人道:“的确是说过的,她喜好这些我们也支持,只是她不曾说过要请谁,我那时还吩咐了人去请陆祭酒的同窗……”
陆祭酒的同窗可和陆闻鹤差了辈分,魏灵未得陆闻鹤首肯,便当真未提他的名字,只是见老夫人要请夫子来,到底没真的同意,霍危楼又问了几句,老夫人言辞之间亦是从未听过陆闻鹤此人,霍危楼便道:“我想去二小姐的闺房看看。”
一个人的生活痕迹,自然在她常居之处留下最多,薄若幽前次来只验尸,却并未去魏灵闺房,而宁骁亦是只拿走了侍婢提到的书册,老夫人闻言犹豫一瞬,到底还是道:“那便去看看吧,不过只怕寻不出什么,灵儿平日里也不过那些喜好罢了。”
霍危楼暂时未提她仰慕陆闻鹤之事,等到了魏灵住的院子,魏珺这时闻讯赶了过来,一见是霍危楼亲自来了,赶忙行礼,跟在魏珺之后的,还有一人。
薄若幽一眼看去,便又看到了前次见过的薄家大小姐。
霍危楼见她神色有异,亦跟着看了过去,老夫人见此解释道:“侯爷,这是薄家的大小姐宜娴,这几日日日过来陪着珺儿。”
霍危楼面上神色不动,转身便往魏灵闺阁而去,薄若幽定神跟上,一进门,只粗粗打量了内室一番,便往多宝阁之后的书房而去。
魏灵的确喜好诗词书画,除去被带走的书册,她书房架子上仍是满满当当,书案之上文房四宝齐备,平日里喜欢的书法影帖已被带走了几本可此刻书案一角仍放着厚厚一摞。
他们都看过带回侯府的书册,此刻自都在书案左右探看,魏珺扶着老夫人站在门口,薄宜娴亦站在后面好奇的探看着,她时不时打量薄若幽,眼底满是好奇之色。
很快,薄若幽看到了书架上放着的两摞洒金笺。
此物在富贵人家十分常见,可令薄若幽奇怪的却是这两摞洒金笺的数量,一摞高一摞低,显然已经被魏灵用了不少,薄若幽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些洒金笺二小姐平日用来做什么?”
魏珺知道薄若幽是仵作,便道:“用来下帖子写信的。”
薄若幽抬手数了数洒金笺的数量,又问,“这洒金笺何时采买来的?”
魏珺想了想,“是过年之前,腊月底的时候,添了两百张。”
薄若幽眉头微皱,“从腊月底到年后,二小姐写了五十多张帖子?”
五十多张是她数出来的,此言落定,魏珺忍不住上前,“年后府上只行过一次宴,她邀的朋友不过四五人,不可能用去五十多张,这……”
即便错写多写,用去十多张也足够多了,可眼下却少了这般多,那其余四十来张洒金笺,被魏灵用去了何处?
霍危楼立刻便知道了薄若幽的意思,他沉声问:“平日里她写过的废纸丢去何处?”
魏珺迟疑片刻,立刻唤人将前次见过的绿袖召了过来,绿袖听得此问忙道:“小姐早前都是丢在纸篓内的,小姐故去后,奴婢收拾屋子,已经将那些碎纸都扔掉了。”
“碎纸?”薄若幽敏锐的问。
绿袖点头,“小姐写废掉的,都要撕掉,还撕的极碎。”略一迟疑,她还道:“小姐从前没有这般习惯,还是去年夏日才有的。”
去年夏日?!魏灵和陆闻鹤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去岁六月忠义伯府的文会上。
薄若幽和霍危楼对视一眼,薄若幽着急的问:“那些碎纸仍去了何处?可能找得回来?”
绿袖被问的面露惊惶,“扔……这些不要了的纸张之物和书房其他要扔掉的杂物,大都是扔去厨房那边的柴堆的……寻常都被用来引火了。”
霍危楼沉声吩咐:“带路——”
绿袖不敢耽搁,老夫人几人也面色微变,他们都听的明白,魏灵有可能与人书信,而这个人,有可能与魏灵被害有关,老夫人面色焦急,带着魏珺也一路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