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民们看来,这些神像就是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开。
这可不得了,人群骤然乱了。
经过疫病那一出,他们本就对西王母信得一塌糊涂,这回在大神仙的脑袋裂了之后,临时摆上去的小神像也碎了,怎么看都是西王母发怒了。
这一个个哪还站得住,一个个都“扑通”跪了下去。
青鸟找到了放在祠堂角落的红纸和毛笔,直接提笔写了几个大字。
众人只见一张写了字的红纸从半空翩然落下。
跪在前头的人赶紧捡起来瞧了两眼,因为他不识字,便把纸给了另一人:“你在城里念过书,瞧瞧,写的啥?”
对方瞧着挺年轻,闻言接过纸照着念了出来:“好好生活,不必供奉。”
“这……娘娘显灵了?!”
其余人先是对着虚空拜了几拜,接着才反应过来纸上写了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最终看向刚刚念字的那人:“啥意思?”
“就是让我们不用再拜娘娘了。”
年轻人嘴上这么说,心里还在奇怪原来神仙也写的简体字,够与时俱进啊。
“这怎么行。”不少人立马摇头,“娘娘定是在怪罪我们。”
只有之前念字的那人迟疑了一番,似是在斟酌用词,最后才道:“大概……娘娘想说的是前一句。”
有人不解道:“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
年轻人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娘娘的意思是,比起供奉她,我们走出这座山去过更好的生活最重要吧。”
他身为这个村子为数不多的年轻一辈,被父母顶着村子的压力送去县里上学,念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本来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后就对佟家村自我封闭感到不满。
都说要发展要发展,不对外交流怎么发展得起来呢。
他也不是没想过出去,因为实在是不想让自己一辈子耗在这里,但是他的父母虽然愿意送他出去念书,却不同意他最终离开村子。
问其原因,都说要守着娘娘。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喝到:“胡说!你这孩子,自己想出去也别曲解了娘娘的意思,你爹妈怎么教你的,娘娘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他的父母率先慌了,一个拉住他示意他别说了,另一个赶紧跟众人道歉:“这孩子读书读傻了,不懂事胡乱说话,该训该罚。”
不过很快,又一张纸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上面只有四个字——正是此意。
年轻人两眼放光,觉得自己有被神仙罩着。
娘娘不愧是娘娘,虽然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其余人:“……”
这回大家都去看一直沉默的村长了。
村长是识字的,看得懂“正是此意”这四个字。
良久,村长叹道:“我明儿去找领导,家里有孩子的,都送去念书吧,孩子念书才是要紧事。”
有人还想说些什么:“村长,这……”
村长打断他,叹道:“娘娘不需要我们守着了。”
听了村长的话,原本要迈出祠堂的青鸟笑了一下,抖开翅膀离开了这里。
远处许成荫和殷乾看着青鸟离开。
许成荫歪头看殷乾:“这样就结束了?”
殷乾反问:“你可曾想过佟家村为何不愿与外界交流,世代守着这里?”
许成荫想了想,猜测道:“莫不是守墓人?”
“不错,这一村子都是守墓人的后代,世代守着一个墓。”殷乾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许成荫的猜想,“守的正是青鸟。”
“当初众神相继陨落,西王母也不能幸免。在战火纷飞的朝代,各地接连出现小国,抛开最后一统天下的大殷朝,当时西王母其身边的信使也来到这里创立了一个国家,这就是青鸟的先祖。”
殷乾对许成荫缓缓述说着他所知道的往事。
“青鸟的先祖对西王母有很深的情谊,虽然西王母陨落,但依旧为其立像,百姓受其影响,自然也开始信奉西王母。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陨落了就是陨落了,迟来的信仰都是无用功,单纯只是一个念想罢了。”
“那个年代人妖界限分明,水火不容,西王母信使尽管自立为王,却也不敢和百姓承认自己是妖。国君迟迟没有孩子,直到有一天,他和一个人类女子生下一个女婴,那女婴自然被尊为公主。”
许成荫隐隐有了猜想,这女婴恐怕就是青鸟了。
公主身为半妖,对外一直以人自居,毕竟对这些百姓来说,比起国君是妖,显然国君是人更好。
国君对公主百般宠爱,甚至为公主立像祈福,保佑公主身体康健。
大抵是在时间长河中西王母像与公主像为世人所混淆,这也就是为什么流传到如今西王母像与青鸟有些相似的原因。
因为国君的子嗣只有这么一个,因此公主虽是女儿身,但学的都是治国之道,如果不出意外,她就是下一个女帝,百姓都唤她一声“殿下”。
许成荫联想到现在的青鸟,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顺利吧。”
“自然,某日这个国家来了个云游修士,他看穿了公主殿下,并且当众让其现了原型,举国哗然,并且为此发生了暴动。”殷乾说着,突然转了个话题,“王后是个聪明又愚蠢的女人。”
为了保住丈夫的江山,她自称自己是妖物蒙骗了国君,并且自裁。
然而事情并可以她想象中得那样结束,百姓又请求处死公主殿下。
毕竟公主殿下,也是妖。
“原本尊重她,她也一心想要善待的百姓,突然一夜之间全都想让她去死,敬爱的父亲在失去妻子之后,面对江山,也劝女儿大局为重。”
总而言之,就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
第60章岷华行(十)
那时殷军强盛,可以说大局已定,那时殷乾也入殷王麾下,成为神异司司掌,对这个国家近日的暴动有所耳闻,路过时便停留了几日。
“公主被赐死已成定局,当时我的职责便是守着玉灵山秘境,这个国家发生的事说到底与我无关,我便没有过多停留,原本打算赶回殷国国都,青鸟便是我在半路捡到的。”
殷乾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很多细节已经记不大清了,因此语速也放缓,一边说一边回忆。
毕竟是宫中被当成人来娇养的公主,心气高又有小脾气,不会轻易认命。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子民和亲生父亲都想让她死,她偏不去死。
在被当众赐死的前一晚,公主收拾东西逃出了宫,被发现后很快就有追兵追了上来,双方在城门外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追上来的追兵对她已然没了往日的尊敬,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公主大笑道:“我先祖乃是西王母座下神鸟,我是这个国家国主亲封的公主,于情于理都要称我一声殿下,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她笑得癫狂,笑得鬓发都乱了,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气度。
殷乾路过的时候,这位公主殿下只剩半条命。
她模糊的视线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打远处来的人影,穿着白色的衣服。
那么白,像光一样。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一身血污的她哆嗦着伸手想要去够殷乾的衣摆——救救我。
……
“从那时起,青鸟便留在了神异司。”殷乾淡淡道,“她闭口不提当年之事,也不提自己的真实姓名,大抵是觉得姓名是父母给的,想跟过去一刀两断吧。”
许成荫问:“公主跑了,那个国家之后怎么样了?”
“国君想到还有一份微弱的父女情在,找了个替身,对外宣称公主已死。哦,当然……”殷乾装得好一派云淡风轻,“主要原因是青鸟在我这,他也没本事将人带走。”
许成荫“哇”了一声,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你好厉害啊!”
略浮夸。
殷乾:“……”
许成荫:“……”
许成荫也知道自己演得过了,摸了摸鼻子:“脑子里一直在想以前的事,记忆停留在你还是个小鬼头的阶段,一时没改过来。”
许成荫努力将话题拖回正轨,问道:“这些佟家村村民既然是世世代代给公主殿下守墓的,那他们的先祖与青鸟可有什么渊源?”
“当时国君妻离子散,无心朝政又悔不当初,渐渐向昏君看齐,加上大殷已经一统中原,自然在这种周边小国之中安插了人。在国君的□□下还有殷朝势力推波助澜,国内很快爆发起义。”
国君被推翻,在大殷朝势力扶植下登基的起义者没有勤政多久,就堕入了名利里,并且比之前的国君更离谱。
“人只有在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这句话没说错,百姓在水深火热中又念起之前过的好日子,念起了公主殿下。
之前受恩于公主的人自发在之前公主所葬的地方守起了陵。
时间一久,这些守陵人所在的地方渐渐形成了村落,这便是佟家村的由来。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历史总是会出现偏差,佟家村的人渐渐将他们平日所供奉的西王母与守陵的公主合二为一,认为西王母就是公主,公主就是西王母。
当初国破的时候青鸟也没有回来,但却有意无意地一直留意着这个地方。
这次来到这里可能冥冥之中就是想让她与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其实佟家村如今被自我封闭在山中,在神明消亡的年代平白受着山野妖怪的控制,大概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一说。
许成荫和殷乾回来的时候,青鸟正在和年华通话,叮嘱对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可以放着等她回来。
看起来倒真像没事人一般。
其实有些事越是装作不在意,反而越在意。好比这心魔困了她这么多年,她心中一直有恨,如今鼓起勇气面对,看到佟家村村民面对神像惶恐的神情,却发觉其实也没什么好恨的。
时间真的会消磨太多东西了,自己心里那点恨大概在国破的那一刻,就已经随着当初那些人的死去而被她封存。
许成荫偷偷塞给她一小袋酱香饼,笑眯眯地道:“刚刚买的,还挺好吃的,给你当晚饭了。”
“谢谢。”青鸟意外,接过酱香饼,一时没搞明白许成荫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这个。
她想得显然有些多,已经开始怀疑起许成荫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然而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或者是不能直接跟老大说的……
青鸟突然冒出一个关于“老大强迫许成荫霸王硬上弓”之类的猜想,接着又对自己感到无语,觉着自己的想法很不对劲,有必要去洗洗脑子,洗涤一下里边的废料。
许成荫给完就走了,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道“别让殷乾看到。”
青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殷乾便进来了,恰好和许成荫擦肩而过。
殷乾是来让青鸟与当地政府对接,可以将这事上报了结。
殷乾吩咐完,瞥到了她手里一直拿着的酱香饼。
殷乾:“许成荫给的?”
青鸟想起之前许成荫让她别让殷乾知道,这会儿有些紧张,陷入两难。
不过在殷乾还是许成荫只见,青鸟还是选择了前者,实话实说将许成荫卖了:“是。”
想象中腥风血雨二人对峙的场面并没有来,殷乾只是“抢”走青鸟手里的酱香饼。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青鸟:“???”
殷乾理所应当道:“归我了,想吃可以自己走一趟,花的钱找我报销。”
青鸟:“……”
她现在可知道为什么不能让殷乾知道了,敢情这跟吃的没什么关系,而是跟送的人有关系。
这要说两人之间没点什么,青鸟是绝对不信的
许成荫看到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酱香饼纸袋子的殷乾,无奈道:“这是我买给青鸟的。”
殷乾理直气壮:“充公了。”
许成荫眯起眼睛:“之前问你你又不要。”
“我突然想要了。”
许成荫听罢一扬眉:“我说……”
许成荫说着上前戳了戳殷乾的腮帮子:“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殷乾的表情凝固了,久到许成荫以为他灵魂出窍了,才见殷乾看着他缓缓道:“是。”
许成荫将手背在身后,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放心,哥哥疼你。如今除了你的下属和小余,也没什么人是亲的……”
许成荫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殷乾忽然俯下身直视他,两人的脸贴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殷乾那双眼睛一和许成荫对视,许成荫就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似的。
殷乾低低地笑了。
似是预感到殷乾接下来要说什么,许成荫的呼吸一滞。
第61章岷华行(十一)
许成荫忍不住道:“你……”
声音戛然而止,未说出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只是简单的触碰,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是往二人之间投了一把火,隐隐有燎原的趋势。
许成荫没有推开对方,他们只是嘴贴着嘴,诡异地睁着眼睛对视。
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了相识的点点滴滴,最终化为一个想法——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还是许成荫率先反应过来,身子往后一仰,两人相触的那块地方总算是分开了。
许成荫看起来似乎很淡定:“你干嘛啊?”
殷乾同样很淡定,面不改色的:“亲你。”
“你怎么能这样呢?”许成荫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存了这种心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想法。”
殷乾静静地看着许成荫在那装蒜,手还搭在对方肩上把玩着对方卫衣上的带子,闻言笑了一声:“我对你哪种想法?哥哥这话得说清楚,不能乱说,容易让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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