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是以男人的身份,常留在江采薇身边,那就不大合适了。
江采薇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她不愿说话,钟妙仪就静静陪着她。
什么都不多问。
不问她为什么不救皇帝,为什么总望着那座雪山。
就像两人在木苍城重逢,江采薇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来到这座城,与卫辙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关于贵妃怀孕的消息,军中其实一直有难听的流言此起彼伏,有人道贵妃腹中之子是顾将军的,所以顾翼将军才不愿救皇帝,让他异死龙南山。
还有人道江贵妃根本就没怀孕,是顾翼将军刻意传出假消息,以稳军心。
两军交战,最怕的就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迷。
卫辙火速抓出散播流言的士兵,将他们全都枭首,挂在墙头,以示惩戒后,众人瑟瑟不敢多话。
这可是罗刹将军,坑杀、车裂、枭首,什么都敢做的狠人。
顾翼带兵与卫辙汇合后,他们齐力守住了木苍城。刘施年手下的副将就是被卫辙在城门外斩杀,连头被他割了下来,送到刘施年帐中。
刘施年大怒,扬言要带四万士兵踏平木苍城,给他的兄弟报仇。
要说到报仇,谁又不想给皇帝报仇。
萧绎生死不明,陈文晏带着五百个兄弟,道要去龙南山寻找皇帝下落,至今没有生还的消息传来。
宫中的苏婉仪瞒了五个月的身孕才报到太后跟前,江采薇知道这消息时,她肚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钟妙仪怕她受到刺激,连江太后暴毙的事,都不敢告诉江采薇。
她端了碗安胎药进来,见江采薇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被中,没再如从前一般披着狐裘眺望远处的雪山。
绣枕上有一团湿迹。
应是她哭了许久留下的。
钟妙仪看着江采薇细弱的肩膀,静默了一久,才将帕子递过去。
“卫辙说,木苍城你不能留了。”
“他会让常远将军护送你回京。”
江采薇没接钟妙仪的帕子,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另一个青缎花纹引枕上,眼神有些空洞,“苏婉仪怕是不喜我回到京中,跟她抢位置。”
“贞妃怕是更不高兴,兴许早就派了许多杀手过来杀我了。”
这个推测,也不是不可能。
顾翼在知道苏婉仪怀孕后,仍是支持立江采薇腹中之子为新皇,苏婉仪没有彤史侍寝的记录,这一点被好多人抓得死死的,朝中心思活络的臣子,甚至还提出从宗室推选新皇,可高相和贞妃不依,仍然在朝堂吵来吵去。
江采薇以贵妃身份回京太过招摇,卫辙的意思是最好她能换个身份,他目前已经寻到了易容师,他会为江采薇易容,并带他离开木苍。
木苍城将有一场大战,就连卫辙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有命活下来。
钟妙仪以为卫辙只打算送江采薇离开木苍,可等她翌日醒来,发现自己也换了一副容貌,躺在马车里。
江采薇是睡得最熟的,她被易容成一个老妪,额上都是皱纹,手上还有褐色的老年斑,眼带垂沓,小腹微微因为怀了孕微微鼓起,好在这是冬日,只要披上厚重的袄衣,没人能看得出来她是怀孕了。
山里的老妪,年轻时孩子生多了,身材恢复不过来,老了都是小腹微鼓,肉堆在上腰,怎么消也消不下去。
哪怕江采薇脱下袄子,也没人会变态地盯着她一个老人的肚子看。
卫辙寻的易容师手艺实在高超,连钟妙仪都不得不佩服他,百忙中还能寻到这样一个高手。
从木苍去京城的路太过遥远,钟妙仪为了不暴露身份,还服用下一颗哑声药,这药常久服用,对嗓子难免会有损伤,可为了将男人的声音装得再像一些,钟妙仪不得不如此。
先前,卫辙就是从她的声音,实别出她的女子身份。
钟妙仪不敢再次因为她的声音,暴露她们的身份。
一行人用了半月多的时间,才算是相安无事的回到京城。
而霍姝君派出去的杀手,在江重县杀掉的不过是顾翼派出去的替身。
霜月楼内。
霍姝君看着苏婉仪越来越大的肚子,是越看越满意。
孕妇肚大,生产时就要危险得多,倒时苏婉仪没命抚养孩子,这太后的尊荣自然会落在她的头上。
“你是个有福气的。”霍姝君看宫女慢慢扶苏婉仪躺在榻上,召沉月将安胎药给端过来,“太医说了,你这肚子怀的是双胎,极有可能是一男一女。”
“江贵妃就没那个福气了,本宫听滁州刺史传来消息,说她在江重县殁了。”
“一尸两命,怀的还是个男胎。”
苏婉仪问:“这消息准么?”
“自然准。”霍姝君斩钉截铁说,“皇帝唯一的血脉只剩下你有了,高相和我都盼着你早日生下这个孩子,立他为新君。到时,你就是太后,我是太妃。”
“我帮了你这么多,求的就只有一件事,为皇帝殉葬的名单上没有我。”
天祁皇帝去后,无嗣妃嫔是殉葬的命。
先帝纳的妃嫔多,当年为他殉葬的足足有六十多人。
他一去,好多妃嫔都没等内侍来,就自己吞金了断。
霍姝君道:“皇帝下落不明三个月,应是已无生还可能。本宫方才让人在楠木棺里放了龙袍,明日你我领着朝臣妃嫔一起为陛下扶灵,就算是为陛下送终了。”
苏婉仪抚着肚子说,“我这怀着身孕呢,为陛下送行合适么?”
“怎么会不合适?”
霍姝君就想趁这日动手,让苏婉仪早产。她准备了那么多,连江采薇都敢杀,又哪里会放过她。
“寻常百姓老子死了,都有儿子来送行,你腹中有陛下血脉,难不成你竟狠心到不愿让自己的儿子给陛下送终?”
“不、不是……”
霍姝君看苏婉仪被她用话给治住,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放心好了,你毕竟怀着身孕,有谁敢逼着你下跪?你只用给陛下扶棺,让那些宦人上盖就行!”
苏婉仪诺诺点头。
翌日。
太行殿里挂满白幡,乌泱泱跪了一群人。
霍姝君一身白色孝衣,站在金丝楠木棺材旁,领着朝臣啼哭时,低声问沉月:“苏婉仪怎么还不过来?”
“莫不是还没生下孩子,就耍上了太后的架势?”
沉月道:“奴婢方才已经派人催过了,苏婉仪想必还在路上……”
这种事毕竟不吉利,苏婉仪可是怀着身孕的,不愿来也正常。
霍姝君忍住怒气,拿出帕子使劲攥了攥。
周围的啼哭声却在此时默然一静,诡异极了。
“娘娘……”沉月指着殿门,手都是抖的。
霍姝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脸色霎时一僵。
苏婉仪的腹部一片平坦,根本不像是怀了八个月的孩子模样。
就算她偷偷摸摸生了孩子,苏婉仪也没那个能力,不用人搀扶就走到这里。
贞妃目眦尽裂,再也顾不得体面,大声质问:
“苏婉仪,小皇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好难写。
昨天那章,为了圆逻辑,改了一句话。
这章先发吧,不足的明天再稍稍修一修,(捂脸)也有可能明天犯懒不修了。
第五十六章
苏婉仪没有回答她。
她身上穿着浅黄色织锦月季大袖宫裙,纤瘦的腰肢用玉缎紧紧束着,与殿中所有人的白衣相比,很是格格不入。
霍姝君在这一刻,心里陡然出现一个猜测,皇帝兴许还没有死。
苏婉仪就是他的线人。
“去请太后出来!”
这话一出,除了贞妃,其他人都摸不着头脑。
太后不是暴毙了么?
连丧礼都办了,那还是贞妃亲自主持的,朝臣们互相交换神色,就连高相都按捺不住,要贞妃给个交代。
霍姝君哪里会有什么交代?
承认是她想要毒杀太后,被那个老虔婆看出来,私底下偷偷溜了!
老太婆狡兔三窟,想要找她又麻烦,干脆直接说她暴毙了。
“本宫那日去万寿宫请安时,根本就没再见到她。太后霍然消失,皇帝又在前线下落不明,天家人一个二个出了事情,我哪里好到处宣扬这件怪事,为了稳住军心,本宫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
“那你也不能说太后是暴毙了啊!”高闵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当时叛军来势汹汹,连连攻下九州,直冲京都而来。谁知江太后是不是怕刘施年打下皇宫,提前先领着人跑了。”霍姝君趁太后还未到,就给她安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名头,继续撺掇高闵杀人,“高相,现在我们先不管太后为何离宫,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先处置苏婉仪么?”
“她对外装了八个月,说自己怀了龙嗣。这可是欺君之罪,该诛三族!”
高闵的目光落在了苏婉仪腹上,深觉自己受到了欺辱。
他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先帝的棺木,殉葬的名单,陪葬的宝物,小皇帝的龙袍。
苏婉仪本是要死的,她若诞下小皇子,那孩子是由贞妃养。
他和霍姝君都商量好了,他照她的意思提拔禁军统领、翰林一大批臣子作为交换,他会名为丞相,实则是摄政王。
可现在苏婉仪没怀孕,那些筹谋通通都没意思起来。
甚至还有可能害了他。
“你是太后的人?”高闵沉声问。
殿中因江太后的出现,再次恢复寂静。
一群窃窃私语、不知该如何站队的朝臣都望向了江太后。
苏婉仪一见她被郝嬷嬷扶来,就跪倒在江太后面前,“请太后娘娘给嫔妾做主,贞妃娘娘为了富贵,就强令臣妾假怀孕,她说陛下在出征前去过霜月楼让臣妾侍寝,就算是彤史没有记录,只要我照着她说的话做,等到孕期一足,她也会好好安排好小皇子的事。”
“贞妃拿父亲的安危威胁我,嫔妾当时害怕极了,只好按着她说的话做。可就在昨日,臣妾在膳菜里发现了毒物,霍姝君她……她分明就是想让臣妾死啊!”
“你胡说!”
霍姝君没想到,苏婉仪会把假孕的事扣在她的头上。
平时她瞧着苏婉仪性格温顺,可今日咬起人来满嘴胡话,处处致命。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霍姝君咬牙暗恨,又听她继续拖她下泥塘。
苏婉仪:“嫔妾哪里敢胡说,你……不是都敢对江太后下手么?”
“你……”
“苏婉仪说的没有错,若不是霍氏想对哀家下手,哀家也不至于为了避难,暂时离开皇宫。”江太后说到这来,看了看苏婉仪继续道:“是苏氏的父亲在宫外寻到哀家,这才庇佑了我数月。若不然,本宫现在怕是……都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郝嬷嬷扶住江太后,又补充:“奴婢可以为太后娘娘证话。”
“苏婉仪,你父亲可真是手眼通天呐!就连出宫避难的太后都救得着!”霍姝君一口一字地重重说出来,她就不信她背后没有人。
苏敏道:“其实这都是缘分。郝嬷嬷出门买粮,恰好撞到家父的马车。”
郝嬷嬷勉强僵笑,说就是这样。
可这缘分不是她撞来的,是苏御史盯上了她。
宫中局势太乱,高闵和霍姝君搅合成一团,宗室里的皇族各个不安分,皇帝又在和叛军作战,能否归来都未知。江太后就想着宫里是不能留了,先带着心腹出去避难,到时候时局稳定了再回来。
皇帝落难龙南山,生死不明的消息出来后,宗室和贞妃必有一番争斗,江太后从不看好苏婉仪腹中那胎,赌的都是宗室胜。
到时候他们推选出新皇,她这个太后在趁势出来,皇室的宗亲们想必也是很乐意接受她这个尊荣了两朝的太后,认定他们推选的新皇的。
一切都在江太后的计划中,可偏偏苏御史寻着郝嬷嬷的踪迹找到了她。
江太后也不得不先站在苏婉仪这边为她说话。
“苏御史救了哀家,请求哀家饶恕苏氏,哀家认为他们父女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啊这……”
“这行得通么?”
“那可是欺君之罪!”
……
江太后不管他们怎么想,先让人扣住霍姝君、高闵,听她令的自然是江家人。
高闵是反抗得最激烈的的,“贞妃想要篡权害人,关我何事?”
“陛下带兵抵抗叛军,我可是一直留守在京都,为他监国!”
“霍氏想害太后,老夫又没掺与,就连苏婉仪怀的是假孕,老臣也是一点不知情啊!若不然怎么会连小陛下的龙袍都让绣娘赶紧赶制?”
苏婉仪道:“太后娘娘千万别信这奸臣,小陛下的龙袍,他是为他孙儿赶制的。丞相府的二房夫人最近正在待产。”
高闵气得心梗。
他是有过这个想法,可大夫确认孙媳怀的是女胎,他就放弃了。
他口不择言地开骂。
“一派胡言!!!”
“嫔妾看还是堵住他们的嘴为好。”
江太后摆手,让宫人捆住他们。
朝上的臣子看着棺木,又为皇帝啼哭起来。
宗亲里的敬王哭丧三轮后,由人扶起来,向太后说起推选新皇的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卫辙在前线带着将士还在拼死抵抗乱军,军中需要新皇来凝聚人心。
臣子们对着金丝楠木棺,讨论起谁继任新皇,为萧绎扶棺合适。
苏御史就从朝臣里站出来,道:“众卿莫急,江贵妃还在世,她腹中的小皇子被常远将军护着,如今已安然抵达京都。”
江太后兴奋地握紧郝嬷嬷的手,这可真是喜从天降。
从皇室宗亲推选个皇帝出来,哪比得上是她江家的血脉做皇帝好。
到时候江采薇坐上太后,她就是太皇太后,这才叫天家真正的尊贵!
郝嬷嬷看太后喜上眉梢,也跟着高兴,“老奴就说,贵妃娘娘是有福之人。”
江太后一连说了好几个是。
另一边热火朝天讨论帝位该由谁继的皇室宗亲,一下便熄火了。
皇帝都有后了,他们哪里还有机会捡帝位。
宗亲们也只能认命地恭喜太后,说江贵妃大福。
苏御史道:“陛下也没去,如今正在私庄休养身子,众卿也莫要哭了……”
“……”
江太后嗓子像卡住一般,“你、你说……陛下还……安好?”
“是的,太后。”苏御史点头。
朝臣都懵了,暗骂苏御史是个老狐狸,都看他们哭了这么久,才说出来。
离苏御史站的近的几个臣子,这才恍然他刚才为何没哭。
gu903();这人明显是皇帝眼线,专看哪些人在太行殿蹦得最欢,最盼着萧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