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雪地中,犹如乞丐似的陈钰站在树下,他看上去比平时苍老了二十多岁,甚至连腰背都岣嵝了,瘸了的一条腿拖在地上。
谢灵玉自然是认识陈钰的,陈钰从前跟过王珣的父亲,王珣一直将陈钰视作长辈,时常会请他来家中做客。
谢灵玉立刻转身出门跑下了楼,在楼下守夜的谢珩闻声看了一眼。
“陈伯?”
陈钰站在树下,望着从大门中急忙跑出来的谢灵玉,轻轻地喊了一声,“大小姐。”
谢灵玉刚嫁到青州那会儿,她是士族小姐,行事做派与青州的姑娘很不一样,王珣的那群部下都喜欢喊她“大小姐”,久而久之就一直这么喊下来了。
谢灵玉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连忙上前扶陈钰进屋,她身体弱,力气也小,跟上来的谢珩自觉地上前将人扶住了。
陈钰分明是受了重伤,话都要说不出来了,谢灵玉想去找大夫,可陈钰却示意她带自己上楼,那样子分明是有话要对她说。一旁的谢珩见状,简单地交代那驿馆的侍者去找大夫,自己帮着谢灵玉将人扶上二楼。
进屋后,陈钰看了两眼这陌生面庞的少年。
谢灵玉没对陈钰说谢珩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对谢珩解释道:“他是王珣的部下,也是我们的长辈。”
谢珩的视线在陈钰的身上停留了下,“我去看看大夫。”
等谢珩转身出去后,陈钰重新看向谢灵玉,低声道:“大小姐,将军他没有能够回来。”
谢灵玉听他一开口就是如此说,顿时失了声音。她看着陈钰费力地脱了脏污的外套,用已经冻的开裂的手,从里层解下了背着的包袱,只见他将包袱一层层地慢慢地打开了,每一层都浸透了黑色的血,最里面是一枚黑金锻铁的匣子,方块大小。
“这是将军用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东西,我将它带回来了,如今交给你。”陈钰并没有打开那匣子,而是示意谢灵玉亲手去将它打开,他想王珣心中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
谢灵玉盯着那只匣子看,那一刻,她的内心似乎感觉到了某种震动,她慢慢伸出手去,抚着那冰冷而仿佛滚烫的盖子,一点点地将其打开了,只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她就完全定住了。
传国玉玺。
愍帝顺华二十六年冬,雍阳关外地动山摇,氐人忽然打破“祁水之盟”入侵中原,铁骑一路南下,中州迅速沦陷,太揭宫前,哭嚎的愍帝被五匹马拉死。不到三月,氐人攻破皇城,乱臣齐子闵为了活命,拱手将传国玉玺献给氐人首领木阿蒙,以求向对方俯首称臣,先汉亡国。
其后,南逃的士族、旧皇室在风雨飘摇中建立南朝,又名梁朝,却始终再没有传国玉玺,氐人戏称梁朝开国皇帝赵熙为白板天子,梁朝上至君臣、下至百姓深以为辱,从当初齐子闵跪在大合宫前献出玉玺,到今天,正好过去了三百年整。
三百年的耻辱血泪,三百年来国破家亡,赵熙病逝前在榻上喃喃念着的那句“其玉何在”,终于在今日有了回响。
矫矫虎臣,济济多士。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谢灵玉的手颤抖着,从那枚传国玉玺的右侧轻轻拿起了那枚浸满了血的银鱼袋,细口未勒,两颗晶莹的珍珠滚了出来。
屋子里安静极了,烛光轻晃着,她怔怔地看着那对熟悉的耳坠,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砰的一声,她蜷着低下了身,跌撞在了桌角上,眼前一片漆黑,喉咙中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直候在门外的谢珩心中担心王珣的部下会迁怒谢灵玉,一听见动静立刻反身推门进去,然后猛地停住,他也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上的那件绝世的瑰宝。
它就安安静静地盛在那只黑金匣中,两千年的岁月从它的身上流转而过,向这个王朝展示着久违的惊心动魄,它是一件镇国名器,又宛如一颗赤子之心。
第39章
将近二十年前的旧事,一大群人的一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说完了。
谢珩回忆着久远的往事,略过了传国玉玺与这其中错综复杂的阴谋布局,只挑着王珣与谢灵玉的爱情故事与李稚说了说。李稚手撑在桌案上听得呆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对谢珩而言,过去了这么些年,这件往事中最打动他的仍是那群人的赤子之心,说句实话,王珣在政治上并不算聪明,甚至可以说幼稚,身为太子党的一员却与士族联姻,对处于强势地位的士族不愿虚与委蛇,当无法为自己辩解时,他想的是打一场胜仗,用旷古绝今的功勋证明自己的清白。在政客眼中,这个人耿直得不可思议。
一代封疆大将,有着不世出的才华,手握重兵,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哪怕换一个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也不会这样。谢照之所以敢如此算计,正是因为他太了解王珣与王家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他算准了王珣想救太子不会轻举妄动,也知道王家人对梁朝忠心耿耿,所以他先控制住太子一党的智囊团,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青州。
可也正因为王珣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的离去才让谢珩意识到,原来京梁士族这颗参天大树脚下的根已经烂成这样了。滥用的权力、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逐渐消泯的人性,以谢照为首的上位者正在扼杀这个朝代真正的清流活水,将一切迅速推向覆灭。
王珣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将星,梁朝等了三百年才等来一个王珣,毁在了权力的私斗中,放眼任何朝代,这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谢珩记得,他当年将谢灵玉安置好后,即刻回到了邺河拜别谢晁。
“你要去哪里?”
“盛京。”
“你去盛京做什么?”
“拨乱反正。”
然后谢珩来到了盛京,在这座城中待了一十六年,没有再离开过一步。
谢珩并没有向李稚提及这些晦奥艰深的的权斗过程,也没有表露出自己复杂的心绪,他将这个故事中所有的血腥残酷隐去,只作为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讲给李稚听,于是落在李稚的耳中,这个故事又是另一种人间悲剧,造化弄人,有情人真心相爱不能长相厮守,明明是锦绣良缘却最终生死相隔,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多情自古空余恨。
李稚道:“这么些年来,夫人的心中始终忘不了王珣,所以她不愿意再嫁。”
谢珩道:“是这样的。”
谢珩看待李稚就如同看个懵懂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情的理解还停留在喜欢的程度上,并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这种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深情,其实这是一种幸运,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这个道理。
李稚问道:“士族联姻事关重大,取消的话不会有什么麻烦吗?”
谢珩道:“是有些麻烦,不过她不愿意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逼迫她啊。”见李稚盯着自己看,他继续道:“我心中也希望她能够放下,有些人与事再难以忘怀,毕竟也快过去二十年了。”
李稚天生容易与人同情,他最近整个人都沉浸在得到谢珩的狂喜之中,莫名有些患得患失,刚刚听谢珩说谢灵玉的故事,他下意识地想象若是哪天谢珩忽然没了,或者说出什么事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光是动了这念头就完全无法接受,难以想谢灵玉这将近二十年是如何过来的。
偏偏这种念头,一冒上来就止不住。
谢珩看见李稚忽然从对面起身,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挨着坐下,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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