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2)

天意风流 月神的野鬼 3946 字 2023-08-12

gu903();而且梁朝人在氐人看来确实也是脑子有点毛病,西北的那群将领每年都要喊北伐,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每一个人上位时都要喊,且喊得声势浩大,哪怕他们并不北伐,但他们依旧每天在喊,仿佛喊了天上就会掉钱一样。在这种局势下,氐人只能退回到阴山一带,可冬日依旧要断粮,以前可以南下抢东西,如今只能从自己人手中抢了,于是草原上旷日持久的八部之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总之这些年北方氐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对于底层的氐人而言,睁开眼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乱,他们必须不停地迁徙,妻儿饿死,牛羊被抢走,自己被反复掠卖为奴隶,原来的大汗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推翻,几百个部落乱杀了十多年,小的部落被吞并,最终只剩下八个大的部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只能继续杀,乱世出英雄这个法则放之四海而皆准,一片混乱中,年轻的首领木华黎横空出世。

木华黎统一了草原八部,或者说是草原八部共同推选出了他,目的是止息这场残酷的战争,于是周朝建立了,并且在时隔二十年后,氐人再次南下,只不过这次是以使团的方式,他们带来了新鲜的羊奶饼与上好的骏马,还有他们八部挑选出来的最英勇的武士,大约是怕梁朝人心有芥蒂,他们还带来了新皇永远不越过阴山的承诺,看上去也算诚意满满。

对于北方忽然多出个汗国,还有模有样地取了个周的国号这件事,梁朝的君臣心中显然是有点膈应的,说实话还有些如芒在背的忧虑,但南方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风度,对方派使臣前来,礼数周全,正大光明,他们若是表现得过于小心谨慎,未免有种落人下风之感。

最重要的是,对方带来了永不越过阴山的承诺,这条件堪比先汉时的祁水之盟,梁朝这些年虽然看着强势,但内耗也大,北伐一直推进不顺,与内部党争脱不了关系,倘若广阳王要北伐,盛京士族必然暗中极力阻止,因为士族不可能任由广阳王府势力壮大,在这种北伐陷入僵局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订立了新的盟约,堪称一桩名留青史的政绩,元帝心中纠结,于是将赵慎召过来,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毕竟是西北的事情,盛京士族对氐人的了解肯定不如赵慎。

相比较于盛京士族对于氐人忽然立国的震惊,赵慎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意外之色,这些年氐人疲于内战,各部落想要休战的心思已经是写在脸上了,所谓的周朝,说白了不过是八部建立了一个联盟,套用了一个南方的政治体系,取了个周的名字,本质上还是原来那一套。这种事情盛京的官员不了解,但西北的将领则一眼就能看穿。

赵慎对元帝道:“他们刚刚休战,此行是想打探中朝的虚实,即便是拒了,他们也可以化作其他身份潜入城中试探,与其让他们不断暗中骚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接见,以纳臣之礼对待就可以。”

若是盛京官员说最后这句话,元帝只会当做一句普通的提议,但从赵慎嘴中说出来,却完全是另一种意味,这不是一句空话似的建议,而是西北的实力赋予梁朝的底气,不用想这么多,直接这么做就可以,元帝见赵慎是如此的态度,心中顿时有了底,“听你这样说,我放心不少。”

赵慎原本是想要离开盛京了,他身上的伤确实撑不久,可听说氐人使团抵京,他又改了主意,正如氐人想要打探盛京的虚实,他们也想要借机试探对方的深浅,这些年西北将领对北方的局势大多是总览,缺少细节,这是难得的一个机会,盛京那群官员没和氐人打过交道,不可能有他看得明白。一提起边境,许多事情到底是放不下。

元帝心中只念着阴山之盟,他问赵慎道:“他们此番承诺永不越过阴山,你如何看?”

赵慎闻声抬眼看向元帝,笑了下,“当笑话看。”

元帝一愣,他难得有几分可爱,没恼怒于赵慎的态度,而是不死心地追问道:“氐人的话便没有一句可信吗?”

赵慎实话实说道:“没有。”

“那我听说他们信奉天神,说谎将要遭到最残酷的天惩。”

“是有这种说法,但他们也相信天神会宽恕他们。”

元帝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元帝: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使团来访,谢珩也要回京啦。

第51章比武(上)

氐人使团带着礼物抵达盛京那日,梁朝礼部官员出城接待打点,金吾卫队拥在城外,街上禁行马车,连云旗帜在城墙上飘扬,可以看出梁朝廷方面还是相当重视这次和谈,希望能够定下新的和平盟约。盛京百姓也听说了这事,不少人特意成群结队地出城围观氐人使团,眼神或是打量、或是好奇,有些年纪大的,则有些许轻蔑,低语声不绝。

一群氐人使臣下马,跟着梁朝官员进入盛京城,站在三十六架马车可以并驾齐驱的宽敞长街上,一抬头,许多氐人的眼神瞬间直了,那一天正好是下着细雨,燕子自灰色的千年古都中振翅飞出,远远望去,数不清的楼台坐落在烟雨中,巍峨的宫形王城则位于正中央,像一座巨大的白玉拱桥,连接到遥远的天河去。

为了向氐人使团展示梁朝的强盛与威严,梁朝礼部官员特意领着他们自正阳门入城,在看见那群氐人难掩震撼的表情时,他们全都没说话,只略一抬袖,以一种相当自然的态度将他们引进来。

为首的氐人使臣名叫安铎,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盛京,当那扇巨大的城门慢慢打开,这个遥远传说中的南国王城朝他敞开怀抱,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种绝无仅有的雍容尊贵,是北方的氐人绝对想象不出的风流气象,眼前那些落下来的细雨仿佛变成了金色,这座南国的王都看上去是如此的繁华、富庶,以及安宁。

后来当他回到北方后,他是这么与自己的兄长形容的,“它看上去安静极了,好像一个撑着伞的美人,我们在雨中走,城中纵横有数百条笔直的街道,哪一条都看不见尽头,沿途的百姓都卷着帘子看我们,街旁的屋子全是两三层的,还有四五层的,我们来到了王城,在大殿外等候梁朝皇帝的召见,在我们的脚下,所有的台阶都是白玉切成块铺成的,共有两千步长,一千步宽,像是一面镜子,把我们的脸照的很清楚,我在心中想,这些台阶或许是通到天上去的。”

他一番话说完,年轻的周朝皇帝、草原上的汗王慢慢用左手抚着案上的地图,“听上去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还为我们演奏了一种特殊的乐器。”

“什么乐器?”

安铎转身招手命侍从搬进来十几只巨大的箱匣,箱子依次打开,氐人侍者从其中捧出一件件扁圆空心的铜器,外面镶铸着菱形的拱山状饰物,一整套共七十二件,最大的与成年男子齐高,重五百斤,最小的只有两指大小,风一吹便摇动起来,发出虚空的风声,所有的铜器形制完全相同,侍者又取出水漆彩绘的铜木架,在金帐中央的空地上架支好,再抬手将那些空心铜器依次绑系上去。

安铎从匣中取出彩漆阴刻的木槌,走到那片铜器前,他抬手轻轻敲击了下那中型大小的编钟,一声空灵的清响在金帐中响起来,静坐着的汗王眼中忽然生出光来,伴随着两只手有节奏的敲打着编钟,雄浑苍茫的歌声在草原上响起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旗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此时此刻,在盛京的武王殿中,安铎看着那些穿着羽衣的宫女轻轻重重地敲着编钟,古老渊深的国之礼乐,讲述的是这片土地上先祖的故事,他的神情已经彻底呆住了,宫女一直低头敲着编钟,身后十四行的乐人拨弦吟唱,从上古三皇起,一直到如今,将这片土地上十三个朝代的明君、三十六位的名臣的故事一一唱遍,她才停下手。宫殿外,雨也跟着停了。

一片安静肃穆中,安铎下意识抬手鼓掌,刚用力啪啪拍了两下,却发现宫殿中的梁朝君臣闻声全都看向他,明堂座上披穿着紫色道服的元帝忽然轻笑了一声,群臣也跟着笑了起来,安铎鼓掌的动作慢慢停住,虽然不知道南国人笑什么,但他莫名也感觉到了些不好意思,用蹩脚的汉话道:“这些乐曲,十分好听,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

他那古怪的汉话一说出来,大殿中原本没笑的大臣也笑了,元帝道:“这套乐钟并非本朝礼乐,乃是摹刻先祖乐制所造,用以在朝拜的场合演奏,既然使臣如此喜欢,便将这套乐钟赠与你们好了。”

安铎闻声起身道谢,他本就长相憨厚,又加之表现得很朴实呆愣,元帝听见他费力地道谢,又不免笑了声,殿中气氛一片融洽,很快安铎注意到,这殿中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笑过一声,在王座的右下位置上,穿着正制朱红朝服的年轻男人坐在青色纱笼前,作道观打扮的宫殿中点着青叶熏香,那张脸在升起的烟光中看不清表情。

赵慎也注意到了那氐人使臣正望着自己,没一会儿,那名叫安铎的使臣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自觉地转开了视线。

朝廷在大阳宫中接见氐人使团,贺陵称病并没有去,他与李稚说起了那套礼乐编钟的渊源,“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秩序也。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现如今人人崇尚玄道,已经把这些东西丢得七七八八了,将礼乐国器当做玩赏之物赐予外族,闻所未闻。”

那套礼乐编钟本是贺陵命国子学的学生们按照古籍的记载修复所成,耗了不少的心血,为的是溯渊源、正教化,礼部的官员借上门借用,贺陵原本就不同意,后来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给了,得知元帝随手将这套乐钟赠给了氐人,贺陵默然了很久,在梁朝君臣的眼中,那件承载着历史过去的古制乐器,原来不过是精巧玩物而已。

那是贺陵第一次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不是悲伤,不是愤懑,而只是一种空荡,一时不知究竟是他不合时宜,还是其他人太过荒唐,无论是哪种,都代表着这个世道确实不复从前了。

“玄鸟之鸣,不复闻也。”贺陵将手中的笔放下,纸上是一只水墨的玄鸟,垂着的羽翼柔顺光洁,静静地望着他,他仿佛看见那只玄鸟朝他轻轻地眨了眼,又转过身向远方飞去,那是他心中的玄鸟,他想要开口呼唤它,却只能沉默着看着它逐渐远去。

久病但从没有流露半分颓衰的老人在那一瞬间,眼中忽然失去了精神,腰背也佝偻了些,那一刻他仿佛是同时预见了自己的宿命,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猛地低头咳嗽了声,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了,他扭头看向李稚。

贺陵注意到他这个学生这阵子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可再仔细看去,又确实什么也没变,贺陵喝了口他递过来的茶水,顺了顺气,问道:“谢珩祭祖回来了吗?”

他说的是“谢珩”,而非是平时说的谢中书,李稚莫名顿了下,道:“还未收着消息。”

贺陵道:“还是要他回来拿主意,卞蔺做事不够持重。”又道:“说来这盛京果然是一日也离不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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