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1 / 2)

天意风流 月神的野鬼 3261 字 2023-08-12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这不是赵慎的马还能是谁的马?

李稚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我自然是言之有据,这匹黑骊确实不能算世子的家养马,或者说它应该是雍州军营中正服役的战马,它有自己的行伍编号,听得懂战时的哨声,会听从战旗的指挥,在雍州府监马库也有备录名,作为一匹战马,它的主人是梁朝百姓,只是它正好归属广阳王世子。”

谢玦的脸色微微一变。

李稚道:“自古以来,战马便是国之重器,前朝氐人有铁浮屠、铁鹞子,面对步兵时摧山倒海,三千骑南下攻破数十座城,可以说氐人称雄中原靠的就是名震天下的铁骑,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血统优良的军马,前朝我们吃了大亏,所以梁朝自立国起,一直重视战马的蓄养,梁朝律法中,战马待遇史无前例地高,若是有人在驯练喂养时亏待了战马,会被予以重罚,百姓严禁伤害战马,违者可以处以流放之刑,更加没有处死战马的道理,毕竟每一匹战马都凝聚了无数心血。”

谢玦用眼神示意手下去找配套的律书,李稚道:“《汉梁律卷二十六·军科律》,第十二条。”

谢玦盯着李稚看,没有说话。

李稚道:“广阳王世子确实有过,他的过错在于失察,但战马确实有过放养的先例,当年青州有位王姓将军率先将战马放养在城中,由各家百姓牵养照料抵押税赋,被时人认为是风流美谈,并没有出过乱子。广阳王世子此举虽有不妥,但先例在此,法理上并无可以指摘之处,只好说雍州军营还需更加完善军法。”

谢玦接过了下属递过来的律书,扫过一眼,直接啪的一声合上了,他问李稚道:“所以你这是说,广阳王世子没有错,那匹野马也不能杀,那反倒是夏伯阳错了?”

李稚虽然知道恶马伤人这事有猫腻,但他心中也清楚自己明面上并没有道理,毕竟纵马伤人还诡辩无罪,哪怕律法上讲得通,可在道义上是绝对是被人唾弃的,毕竟这世上最朴素的价值观就是杀人偿命,伤人赔钱,这份正义感才是大理寺百来册律法的根本,国无法不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国本。

谢玦也清楚这点,他没有李稚这么多花花道理,他只知道一件事,公平。纵马伤人不对,哪怕你巧舌如簧说破天去,你依旧不对,这正好比,难道你是将军,便可以纵容军队劫掠欺压百姓?可以纵容战马伤人?没有律法,也有如山军纪。他在等着李稚说下去,只要李稚敢说这件事中没人有罪,他立马就帮他大肆宣扬出去,让天下人去评判这道理,赵慎自然扳不倒,谢玦也压根没想过靠这件事去撼动赵慎,他就是要个公平,如果天下人都觉得这不公平,那他将用自己手段帮李稚实现公平。

局势一片剑拔弩张,大堂中已经没人说话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到这两人身上。

李稚听出了谢玦话中的威胁,谢珩今晚显然不是来和他比赛口才的,若是换个人李稚或许还能够糊弄过去,可谢玦确实是个一根筋,且背后靠着谢府与士族,换而言之谢玦或许不够聪明,但他背后的那群人却是聪明绝顶,真莽起来令人有点遭不住,何况李稚并不想要在这种时刻和谢府撕破脸。

所以思忖过后,李稚退让了一步,“依照我的意思,纵马伤人固是不对,广阳王世子失察在先,虽有先例,不过世子确有做得不妥之处,便按照军营中的规矩,轻罚两月俸禄,至于那匹马……”李稚看向谢玦,商量道:“伤人固有不对,不过战马珍贵,没有处死的道理,只以管教为主。”

谢玦要的就是那匹马,刨根问底道:“如何管教?”

“此事没有先例,恐怕仍需仔细商议,”李稚看向默不作声的京兆处众人,“诸位大人的意思呢?”

李稚这忽然的发难,诸位受到惊吓的大人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察觉到不妥才重新看过去,李稚的视线慢慢扫过一圈,最终落在了郑克的身上,“郑大人?”

被点名的郑大人想要笑一笑,没有能够笑出来,整张脸都僵住了,他真的是倒了血霉了。

李稚温声问道:“您是京兆府尹,依您看应该如何处置?”

郑克道:“这……两位说的确实都有道理,我看,就循例,循……”说话间他不住地看谢玦的脸色,谢玦却是忽然笑了,“我倒是有个主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番他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故而语气也轻松了些,他虽然直,却不傻,本来他也没指望真的能够惩处赵慎,只不过帮夏伯阳讨个公道,顺带着煞一煞广阳王府的锐气,前阵子谢府吃了如此大的亏,如今也该教赵慎尝尝颜面扫地的滋味,这不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萧皓牵着黑骊回来了,此刻正好天刚蒙蒙亮,见李稚走出门,萧皓随手摸了下黑骊的鬃毛,示意它别乱哈,随即他就注意到李稚的表情有些微妙,“怎么了?”

李稚像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向大堂中正在案前笔走龙蛇的谢玦,心道这写了半个多时辰也没写完,是要写上一万字吗?他重新看向那匹高傲的黑骊,问萧皓道:“这匹马聪明吗?”

萧皓道:“它是最聪明的,殿下说,这匹马通晓人性。”

那匹高大的黑骊仿佛也在应和萧皓的话,垂眼冷哼了声,李稚的表情愈发微妙了。

一刻钟后,萧皓看着院子里的那匹黑骊陷入了沉默,高大的黑骊微微垂着头,它的脖颈上挂着一长块门板大小的沉重木牌,大半个身子都被挡住了,黑亮的鬃毛也被压住,它不时抬一下头想甩开,却被木板啪一声拍回到脸上,木板上面用鲜红的朱砂书满了密密麻麻的罪行,那是一手标准的潇洒飘逸行草,为首几个斗大字正大光明地写着:“羌族野马,行凶伤人,不知悔过,罪无可赦。”下面另有一行斗大的端正行楷黑字写着,“天赐洪恩,愿其改过,当思汉德,严于律己,谨记。”

所有人都围在庭院里看这匹黑骊,为首的谢玦满意地擦掉了手上的墨点,“甚好。”

萧皓梗住了,“这……”他扭头略不可置信地低声问李稚道:“这是……”

李稚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看了眼谢玦。

谢玦一拍手道:“行了,牵出去游街吧。”

萧皓闻声彻底震惊了,低声问李稚道:“还要游街?”

李稚抬手轻轻重重地摁着眉心,“游半个月呢。”

萧皓:“……”

第66章这个奇怪的插曲终于结束了

谢玦此番彻底扬眉吐气,安置好了夏阳伯,打点完一切,神清气爽地回了谢府,他去了一趟少竹居。

如雾绿荫投在曲折竹廊上,墨竹屏风遮去了身形,谢珩已经处理完了公务,正在一个人下棋,黑白二色的棋子错落地摆在清漆棋盘上,有一阵子没动了,长槛外出现了一道修长的影子,对方没有声音发出来,谢珩右手执着黑子点停在棋盘上,抬头看去,看见是谢玦时,他的眼神渐渐恢复如常。

谢玦是过来告罪的,可一张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悔恨之色,“哥,我违背了你的命令,我去找了李稚。”

谢珩脸上并未浮现出意外之色,显然大理寺发生的事情他一直都知道,他搁下了手中的黑色棋子。

谢玦眼睛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我实在看不惯他与赵慎那副狼狈为奸的样子,你若是罚我,我都认。”

“先回去吧。”

谢玦闻声有点意外,屏风内的谢珩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片模糊的白色也看不清他的神情,谢玦抬手一行礼,转身退了下去。

光影错落的堂屋内,谢珩继续看那副下了一半的棋局,西北角黑色的棋子织连成线,像是蜿蜒草伏的黑章蛇,蚕食了大半的棋盘,白子却几乎没有动过,退让在东南角凝视着北方,仿佛真的有风从棋盘上慢慢吹过去,莎草沙沙作响。他并没有再动任何一颗白子,棋盘摆在那里就没有再变化了。

谢珩近日每天下棋的时辰不断增多,外面的事情闹得再沸沸扬扬,他没有理会过,三省送来告状的折子已经堆了一堆,他也没有翻动,每日照旧处理公务,清闲下来则在少竹居中下棋。他回想起当年与祖父谢晁在山林中对弈时的情景,谢晁下棋时喜欢将一句口头禅挂在嘴边,“吾道一以贯之。”祖孙两人下棋从不为分输赢,反倒像是在论道,攻为锐意进取之道,守为忠恕宽仁之理,黑白棋子环环相扣,如世上的道与理息息相通,下得久了,心境澄澈起来,道理便跃然而出。

这局棋已经下了很久了,中年时期的谢晁仿佛又坐在了对面,询问道:“白子真的不动了吗?”

谢珩注视着他。

谢晁道:“你心中犹豫了。”

谢珩重新看向棋盘上铺陈的黑白二色,确实是犹豫了,念头升起的瞬间,对面的幻影也随即飘散。

谢玦离开了少竹居,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想,他原以为他此番大闹大理寺,谢珩恐怕要责备他两句,却没想到谢珩什么话也没说,这可见谢珩本意怕不是也看不惯李稚与赵慎?不过是碍于体面不愿意出手罢了。李稚他们之所以肆无忌惮,无非是吃准了君子欺之以方,换个人他们恐怕也不敢如此,谢玦正想着,迎面遇到了徐立春。

徐立春停下来打了个招呼,“二公子来找大公子吗?”

谢玦道:“我已经见过大哥了。”

徐立春看出谢玦眼角眉梢的轻松愉悦,笑道:“听说这两日城中可是热闹非凡啊,京兆处的告示贴得满城都是,跟雪花似的,这全盛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御史大夫夏阳伯告倒了广阳王世子,一向软弱的京兆处罚了广阳王世子两月俸禄,那游街的道路更是挤得水泄不通,连不少官员都去换了私服看热闹了,是个识字的人都在传那枷板上的罪状,好一副全城同庆的样子。”